李志傑／那些swing的歲月

低垂的夜幕將緩緩流動的內爾恩河與鄰近的景色，遠遠近近全染成了一片灰藍。大學城附近，華燈初上，河畔涼風習習，到處是打扮得體的年輕男男女女。熱門的「酒吧一條街」，周末不去那逛逛似乎有些不合情理。從坡上的法商學院沿著河邊一路進入德渥斯特區。依山而建的街道，總是有熙來攘往的人流。

白天暑期班還有課，周末能打工對一個新鮮人實在不賴。小酒館是溫馨的美式復古風，長長吧台鑲著一圈黃銅護軌，吧台離地面一階，高高的能控制場面。站著喝酒一向是本地的習俗，寥寥幾把高腳凳也彷彿是刻意的裝飾。男孩女孩人手一杯，聚在一塊談天說笑。周末的夜晚，輕食與咖啡已遠遠地退至角落，只有綿密泡沫的冰涼啤酒才是整晚的靈魂。

一夥人勉強擠進店裡，就算擠不到吧台前。帶頭的只需算好人數，遠遠比出手指。酒保靠上玻璃杯、壓下龍頭，一杯杯金黃冰涼的啤酒，也能友善地傳至後方。碰杯與歡笑中開始夜晚的第一站。比起德國人超大杯啤酒，這兒通常只用一五○毫升的迷你酒杯，看似有些小家子氣。但這樣你能便宜的喝上整晚，喝遍所有酒吧，到不同地點、遇上不同朋友、聽聽不同音樂，倒也是別出心裁。如此節制的邏輯，有趣得令人玩味。

八○年代黑膠唱片仍是主流，我喜歡音樂，換唱片選歌曲自然成了我的工作。不過，來到天生就將音樂雕琢進靈魂的地方，自然不敢掉以輕心。那天傍晚我在抽屜架子裡選了一張封套鮮豔的新唱片，那是Rocky Sharpe & the Replays翻唱的專輯。編曲比原先豐富，演奏技巧與和聲也更為華麗。身著粉紅西裝、黑寬邊眼鏡的歌手，一派正經中帶著詼諧，十分滑稽。歌詞「a girl named Rama Lama Ding Dong」，光聽女孩繞口的名字，想必能為氣氛多添加些歡樂。

那晚新歌登場，高昂悅耳的樂曲揚起，瞬間喧鬧停了。說也奇怪，酒吧裡所有人像是說好了似的，不管認識與否，眾人隨著音樂節拍，居然肩並肩舞動了起來，一時波浪似的畫面煞是好看。重複繞口的部分，那些年輕身段扭動得更為徹底、更加賣力。奔放的青春四處洋溢，每個人都感染了歡笑。幾乎歇斯底里的薩克斯風將副歌推上了最高點，萬頭搖動，除了湧起的一股感動我不知該怎麼形容了。

那是一個熱鬧、忙碌的夜晚，沒多久滿滿又迎來歡笑的另一波客人。我知道那是一首讓人舞動的情歌，但還是有點不大相信，我轉過身就拉回了唱針。喇叭裡再度傳來熟悉的旋律，果不其然，人潮已開始晃動。忘情地從進門處搖擺到了最尾端。除了感動這回是激動了。

 回憶的長廊裡，五彩斑斕的音樂、清澈金澄的啤酒、盈盈年輕的笑臉、美妙的swing身段，一切影像宛若持續的進行式。忽然間，我回到了四十年前。原來那些美好時光並沒真的逝去，它只是悄悄融入了生命，早已隱匿在了內心最深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