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來‧旅行‧徵文示範作】寺尾哲也／馴染（中）

前情提要：
寺尾哲也／馴染（上）

「使用者名稱，Jun，電位，1000214。使用者名稱，Kazu，電位，129。」客服說。

「欸？」阿和以為自己聽錯了。

客服宣布的結果，和他原以為的設定正好相反。
擁有一百萬初始電位的是鈞。一百初始電位的是阿和自己。

「結算：1000214 除以 129 為，7753。勝者對敗者擁有 7753 倍電位商數支配權。」客服說。

霎時間，一陣奇異的痙攣流過阿和全身，好像被一千隻舌頭同時舔了五臟六腑。熱浪從他手臂上的印記開始，緩慢而穩定地擴散到全身。在熱浪之後是悶痛，仿佛燒乾了全部的水之後還持續對空水壺加熱那般。阿和覺得自己的身體就是那個空水壺，內裡翻滾的全是慾望。
精確來說，是想要成為鈞的奴，想要服侍鈞的慾望。
他知道這個機制是如何運作的：電位商是決鬥雙方的電位相除，代表的是勝者對敗者的支配強度有多大。而在七千多倍的電位商強力影響之下，阿和根本來不及思考為何初始電位設定會出錯。他現在就像最嚴重的藥癮發作般痛苦。腦子裡已經什麼念頭都不剩了，只想要立刻爬到鈞的腳邊，舔他的鞋底。
想要立刻被鈞踩臉。想要被鈞當馬騎。想要被鈞當狗一樣牽著繩遊街示眾。想要。想要。想要。
他想到唯一一個逃脫的辦法，就是登出這個平行世界。他顫抖地觸摸印記，叫出客服。「登⋯⋯出⋯⋯。」

「抱歉，您沒有此操作的權限。」

「中⋯⋯斷⋯⋯執行緒⋯⋯。」

「抱歉，您沒有此操作的權限。」

阿和不懂，自己身為第一個登入這個平行世界的人，理應成為默認的 Root 權限持有者，怎麼會沒有權限？

「阿和，你冷靜聽我說。你被騙了。我們都被騙了。」鈞抓著他的臉，像是怕他不夠專注一樣。

「什⋯⋯麼⋯⋯？」阿和呻吟。

鈞不是已經大獲全勝了嗎？雖然不明白鈞在哪時候做了什麼手腳，使得初始電位被調包，又讓阿和失去 Root 權限。但阿和想到自己馬上就要變成綠帽奴，和這個《平行世界》版本的小甄一起服侍鈞，不禁流下眼淚。

「我知道賣給你這個 dev build 的人是誰了。」鈞急促地說著。

阿和困惑地看著鈞。從決鬥結果宣布到現在，鈞絲毫沒有得意或放鬆的表情，反而從語氣中透露出緊張與恐懼。
鈞叫出客服，「全玩家名單。」

「好的。已經為您確認，平行世界 658ac23f38a93d875c1b 目前登入玩家共三名：使用者名稱，Yao。使用者名稱，Kazu。使用者名稱，Jun。以上名單按照登入時間排序。」

阿和感到腦袋混亂到發疼，為什麼這個平行世界裡會有三個人？自己竟不是最早登入的。

「確認電位，Yao。」鈞說。

「正在確認電位中，請稍候。」

阿和努力擠出頭腦裡一點清晰的部分，試圖理解眼前的狀況：Yao 是最一開始確認版號的時候，這個 dev build 的開發者？同時也是賣家？他也在這個平行世界裡面？

「如果我沒猜錯，Yao 就是我們社團的創社學長曜。」鈞說。

「他⋯⋯來⋯⋯做什麼⋯⋯？」

「你也有聽過那些關於曜的傳聞吧？」鈞說，「那些都是真的。或者說，那些都只是他幹過的壞事的一小部分而已。」

「正在確認電位中，請稍候。」

「最近他之所以消失，我們社團的人都猜測，是因為他忙著利用客製化的《平行世界》騙不知情的人，藉由遊戲的機制徹底支配對方，然後進行殘忍的虐待。」

「什⋯⋯麼⋯⋯。」

「有什麼方法可以立刻中斷這個《平行世界》執行緒？」

阿和低下頭，不敢看鈞的臉。商用版《平行世界》中任何玩家都可以隨時登出，但是阿和原本打算在這個 dev build 版本裡利用決鬥機制好好教訓鈞，當然就委託賣家 Yao 把這個功能關閉了。商用版《平行世界》還有二十四小時強制登出的安全機制，賣家當時說，「這個我也幫你關掉了，不額外收費。」阿和當時還覺得對方真大方。

「電位量測完畢。發表結果如下：使用者名稱，Yao，電位，4294967295。」客服的聲音打斷了兩人的思緒。

4294967295 是二的三十二次方減一，是 32 位元無號（unsigned）整數上界。也就是說，在決鬥機制底下，Yao 佔有無敵的地位。

「果然。」鈞說。「我們必須立刻離開這裡。我猜曜現在正在找我們，要是被他找到——」

「對⋯⋯不⋯⋯起⋯⋯。」阿和努力擠出這句話。看到鈞被自己的復仇計畫拖進這個泥淖之中，仍一點都不生他的氣，滿腦子想要拯救他們兩人，他不禁感到又羞又愧。

「現在先不要說這個。」鈞說，「說起來我也有錯。阿和，抱歉我之前沒有考慮你的心情，把你逼到這種地步，總之我們先想辦法逃——」

鈞停在句子的一半，露出恐懼的表情。
昏暗之中，白光再次照亮房間。白光來自鈞和阿和兩人手臂上的印記。

「決鬥受理。申請者：Yao。模式：電位商。」

客服的聲音再次出現，但是這次是來自於社辦門外。

・

據說，人的感官在面臨危險的時候，會變得加倍地敏銳，時間的流逝感會變得加倍地慢。一毫秒慢成了一秒，一秒慢成了一天。社辦裡面堆積了各種雜物，折疊鐵桌，白板，旋轉椅。阿和看著鈞的背影，後者堆疊了幾張旋轉椅，砸破氣窗玻璃，試圖從氣窗爬到社團大樓外面去。但隨即發現，這一切都是徒勞——社團大樓的氣窗通道裝有防盜柵欄，人根本鑽不過去。
阿和的眼睛已經適應了黑暗，室內一切朦朧暗影的稜角都已清晰了起來。微薄的日光從打破的氣窗灑入，他用力凝視那光亮的來源，調節自己的眼瞳，他知道，接下來的勝負，只在毫秒之間。
曜會撞門進來，但曜的眼瞳無法立刻適應室內的黑暗，不會來得及反應。
客服「電位量測中，請稍候」的聲音迴盪在門裡門外三人之間，倒數著鈞和阿和僅存的自由生命。

阿和想通了一切。他下定了決心。

「⋯⋯鈞。」他轉頭望向爬在旋轉椅堆頂端的鈞，「⋯⋯給我⋯⋯一⋯⋯口⋯⋯口水⋯⋯。」

鈞愣了一下，隨即會意，對著阿和張開的嘴吐了一口唾液，長長的絲牽引在兩人的嘴唇之間，像一條轉瞬即逝的迷你瀑布。「含著我的口水，不准吞下去。」鈞下令，「也不准死。」

阿和全身原本萬蟲鑽動的、電位商帶來的被虐癮頭暫時舒緩了。他抬起一張折疊桌，往門口走去。

在《平行世界》裡受傷，在原本的世界也會受傷，或者說，會出現跟受傷一模一樣的反應：感到疼痛、無法動彈之類。因為人的精神是如此深深地影響肉體。在《平行世界》裡死亡，雖然還沒有先例，但可以想見，至少也會引發全身癱瘓等級的嚴重後果。
阿和一步一步走向門口。鈞躲藏在反方向的鐵櫃後面，舉起一張旋轉椅等待。
門被撞開了。
走廊的亮光湧了進來。

「不准動。」

站在門口的是一名二十歲左右的平頭男子。他手上拿著一把槍。
阿和微笑，知道他根本看不清黑暗之中發生的事。只是在虛張聲勢。
折疊鐵桌丟出。
平頭男子往鐵桌的方向射擊。手槍上似乎裝了滅音器，射擊時發出極為詭異的聲響。但阿和早已往反向跑去。
鈞舉起旋轉椅，從男子的右後方往他的頭部摜下去。
男子跌倒，鈞從他身上跨過。順便踢飛了他手中的槍。
男子撐著地跌跌撞撞地站起，從懷裡掏出另一支槍。阿和往他的背一撞，竄到走廊上。

「跑！」

兩人沒命地跑，上氣不接下氣地跑。從社團大樓樓梯飛奔而上，出了大門，撞開所有行人，往河濱公園的方向狂奔。
兩人都不敢回頭，只顧著一個勁地跑。
好害怕，回頭就會聽到客服宣判決鬥結果的聲音。

（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