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轉史觀計畫】萬蓓琪/落地臺灣的五越星(下)

活躍於各項活動的蘇虹鮮。先生也相當支持並引以為傲。(圖/國立臺灣歷史博物館,萬蓓琪 攝影)
活躍於各項活動的蘇虹鮮。先生也相當支持並引以為傲。(圖/國立臺灣歷史博物館,萬蓓琪 攝影)

圖‧文|萬蓓琪

臺灣女人口述歷史拍攝計畫

自2008年開始,臺史博以此計畫記錄不同世代與族群的女性生命史,跳脫以往「大歷史」的觀點,聚焦於女性日常生命中的「變遷與適應」。本專欄將持續分享此計畫的成果。

前情提要:【翻轉史觀計畫】萬蓓琪/落地臺灣的五越星(上)

語言是融入臺灣的第一步

拜訪蘇虹鮮的這天,她剛結束在臺南航空站的翻譯工作,先生載著她回到家。「他(先生) 把我照顧得太好了,到哪裡都他載我、不管做什麼都在外面等,擔心我自己一個人。」雖然和先生的年齡相差很多,但虹鮮是先生的驕傲, 家裡四面的牆上,都是她來臺灣之後學中文、考證照、參加各種活動的獎狀。「我和哥哥姊姊年紀相差比較多,他們跟著媽媽在外地生活的時候,我和妹妹跟著外婆,所以我很小就會煮東西給妹妹吃。」虹鮮一面說著小時候在越南最南端金甌市的生活,一面拿剛做好的杏仁酥片請我們吃。雖然來臺灣之後也曾經因爲覺得無聊,去工廠、菇寮工作,但心裡還是想著,自己要把從前外婆做過的點心在這裡做出來。

快速學會國、臺語,是虹鮮能夠順利融入臺灣生活的重要關鍵。「五越星」的5個姊妹,都是因為在法院、衛生所、航空站等地方擔任通譯,才漸漸認識了彼此。

不過促成她們凝聚成為一個團體的契機,是因為想參加的徵件計畫。

隻身來臺的勇氣

這天,剛結束高雄研習的潘羽姍,在回臺南的火車上與一同參加研習的范鄭瑞綾聊起了文化部的「藝文體驗計畫」。這一年是2016年, 羽姍在火車上發起Line群組「五越星」,她們是當年唯一一組,所有參與者都是新住民的團體。

這是羽姍來到臺灣的第12年,剛來的那年, 她才19歲。瘦弱的羽姍說起話來溫婉,但異常堅毅,「決定離開越南的時候我還很年輕,脾氣很強,什麼事都自己決定」。羽姍和姊姊相差8歲,成長過程中和姊姊最親。「我姊姊很了解我,那一段時間大概(民國)93、94年的時候是越南人嫁來臺灣的高峰期,所以那時我姐姐很害怕,怕我會不會選擇過來這邊,一直盯我盯很緊。可是後來她懷孕了,那段時間我沒有跟她住在一起。直到我跟我先生訂婚她都還不知道。」等到姊姊知道羽姍就要嫁給臺灣先生的時候,「在電話那頭就急得昏倒了」。

即使這樣,羽姍也沒有退縮,自己就決定要和朋友介紹的「臺灣先生」結婚。在越南訂婚後剛好遇到臺灣的農曆新年,先生先回臺灣, 直到3月羽姍才一個人踏上了陌生的旅程。「我沒有任何想法,沒有特別想說臺灣是多好、或多不好。不過我是搭晚上的飛機到桃園,下飛機上了高速公路以後,發現哇臺灣沒有摩托車呢」,「那個車子從北部一直開開開開,從燈很多、五顏六色的燈,到最後連一個燈都沒有。因為晚上鄉下人都很早休息,所以到最後車子開到我家門前的時候,家裡也都睡覺了,沒有人等我。車子停在前面,然後看到燈……全都黑的,我那時候覺得好丟臉,怎麼會這樣、怎麼沒有人等我?送我到家的朋友打電話給我先生,然後才看到,燈從3樓開始亮、亮、亮下來,開門。第一天的印象還滿深,我到家是晚上快要12點。」

纖弱的潘羽姍在非常年輕的時候,就選擇嫁到臺灣。(圖/國立臺灣歷史博物館,萬蓓琪 攝影)

第二天,即使夜裡睡不好,羽姍也很早就起來,醒來時先生和婆婆都已經出門去了,隔壁嬸嬸看見走到院子裡發愣的羽姍,帶著她去吃早餐。正在吃飯的時候,婆婆回來了,比了一個動作,「我那時候眼淚就流下來,那個動作的意思是問我『衣服有沒有洗?』我想說從今天開始要過什麼日子呢?婆婆帶我到浴室,我就乖乖坐在那裡洗家人的衣服,一邊洗一邊哭。這時候鄰居有人來看『新娘』,看到我坐在那裡用手洗衣服,就拉著我去看洗衣機,有洗衣機啊幹什麼坐在那邊洗?大概是這樣的意思」,「現在回想起來,當時因為語言不通,什麼都是用猜的,自己嚇自己。其實我的家人是很好的人, 先生很老實不會欺負我,婆婆也很疼我。像我後來懷孕的時候,婆婆開始養雞,等孩子生下來,婆婆已經準備了30隻雞給我坐月子,『一天吃一隻』,婆婆說年輕的時候她自己沒有好好坐月子,現在一定要幫我補好。」

一張法院傳票

日子的轉折,是從學中文開始的,「我們說話不太通,我覺得先生好像不能懂我,我跟先生說我要去讀書、學臺灣的字、可以跟他說心裡的話……就開始到新營去讀國小補校,從小學一年級開始讀。我對中文蠻有興趣的,在臺灣第三年就考上了通譯的執照,開始做翻譯。國小畢業之後婆婆本來覺得這樣可以了不要繼續了,但我繼續一直讀,先生也很支持我……一直到有一天,家裡來了一張法院傳票。」

傳票寄到家的時候羽姍不在,家人、鄰居譁然,「跟你說不要讓她一直出去,你看法院寄東西來了!」信拆開之後,發現原來是羽姍受聘為法院的特約通譯,大家的想法也開始改變。「有一次,鄰居看到電視上訪問我,婆婆回來也說『剛剛我去哪裡哪裡,那個誰說看到妳媳婦在電視上,很棒喔』,婆婆就覺得滿驕傲,沒有再阻止我去做想做的事。」從國小補校一年級讀起的羽姍,在我們訪談的這一年(2019年)即將從南榮技術學院畢業、正在準備嘉義大學的考試。

最年輕的第五顆星

在越南已經大學畢業的范鄭瑞綾,在胡志明市是實驗室的化學分析師。一次,(結婚前的)先生看見瑞綾嫁到臺灣的姑姑分享了一張照片,問:「妳的姪女有男朋友了嗎?可以介紹給我認識嗎?」於是在姑姑和家人半勉強、半撮合之下,開始和先生通信。「他每天都寫信給我,我會英文,他就用Google翻譯讀;他用中文寫好信,也用Google翻譯成越文寄給我,有時候我完全看不懂他在說什麼,不過就是有一些基本的可以溝通。有一次我說你寄一張照片給我看看好了,寄來的是一張那種照,非常胖。」當時的瑞綾完全沒有要嫁到臺灣的想法,看著先生傳來的照片說:「我從來沒有看過這麼胖的人,如果你可以減肥20公斤,我再來考慮吧。」如同玩笑一般的話,結果一年後,先生減了40公斤,跟瑞綾的姑姑說:「妳可以帶我去越南找瑞綾了嗎?」結婚之後,先生還在繼續努力,最多的時候總共減了60公斤。「不過你們看他現在還是有點胖對不對?因為坐月子的時候家裡準備給我的東西我吃不習慣,都他吃了,就胖回來了。」和羽姍一樣,瑞綾來臺灣以後很積極地想學中文。「先生馬上就去找學校讓我可以上課,他下班回來就照顧小孩,讓我可以去學校,生活算是滿幸福的吧。」後來因為認識了蘇虹鮮,開始在法院和衛生所擔任新住民的通譯員,現在也在學校的鄉土教育課程裡教越文。

暢談生活的范鄭瑞綾,如今是學校鄉土教育課程的越文老師。(圖/國立臺灣歷史博物館,萬蓓琪 攝影)

五越星照亮異國路

從2016 年至今,五越星的5 個姐妹,一起在臺南地區協助新住民融入臺灣、讓臺灣的公婆們也能更容易理解這些遠地而來的「媳婦」。「五越星成立的時候我就說,我們每個人都有個代表的意思。每次什麼事都我先發言,那我代表『勇敢』好了」,童氏容這樣跟我們說, 「羽姍堅強又聰明,是智慧;虹鮮是美食老師,那就賢德;玉映最漂亮,那就是美麗;瑞綾最晚來、最年輕,未來還有很多可能,那就是希望的代表。我們用走過的路,一起去幫助更多姊妹吧。」

(完)

※本文出自國立臺灣歷史博物館《觀‧臺灣》第54期「怪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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