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長大面對中年空巢期失落？更應該慶祝終於為自己而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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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彭菊仙

孩子長大了，應該先放個鞭炮

「突然沒有被需要的感覺，好失落啊！」

「你被自己需要都來不及了，還有時間失落？」

空巢不是一夕之間發生的。就像地球大滅絕，要發生很多次，一次淘汰一群生物、摧毀一個部分，直到地球自己平衡出一個全新世界；空巢，也必須由外而內、從形而下至形而上、從物質到心靈，層層掏空，才會從不習慣、不甘心、不知所措，調節至認命、知足、感恩、惜福、隨緣自在的「師兄師姊等級」之和諧空巢人生。

我曾有過三次鮮明的空巢感上身，從「無機體」層次、到「有機體」層次，再到「靈魂體」層次。

母子車也能騎出空巢

第一次是在十多年前，從一個無生命之機器體引爆。

某天，一陣秋風習習，我正感快意，碰地一聲，跟著我春去秋來十多年的腳踏車竟不解「風」情地應聲倒地，本已滿身風霜的它，可真成了名正言順的破銅爛鐵：落鏈、座椅彈開、龍頭歪斜、車鈴炸裂……。

跨前一步定睛細看，前座支撐娃娃椅的欄杆整個大斷裂！恍惚間，我才注意到車子居然還有個早就人走椅涼的「娃娃椅」。我的車居然還有娃娃椅！

記得老大二年級、老二大班的某一天，當我一前一後載著兩個大娃娃吃力前行時，這台原本堅固耐操的腳踏車就曾以「爆胎」的激烈行徑向我抗議。於是，我改成載大班的老二以及三歲的老么。當時二年級的老大自此被迫走向獨立。

一轉眼，爆胎事件再度重演。於是乎，老二也跟著走向獨立的命運。再一轉眼，三小子都不再是娃娃椅上的娃娃了。

我開始騎著空蕩蕩的母子車去買菜、繳費、買麵包、辦一些亂七八糟的雜事。每天，它的左右把手都被我掛滿了青菜蘿蔔鮮魚排骨各式雜貨，車籃裡也塞爆了牛奶醬油蠔油沙拉油。此老土車，任勞任怨、任重道遠、鞠躬盡瘁。

然而，它開始不斷鬧彆扭，一下子落鏈、一下子漏氣、一下子龍頭不穩，又飽受日晒雨淋，終於，它奄奄一息，肝腦塗地。我非但不疼惜，反而心中大喜。

牽著老土車走進單車行，沒想到，老闆劈頭便喝道：「你這個『娃娃座椅』沒在用了就整個拆掉啊！我幫你把主要座椅換一個新的，然後，龍頭調一調，落鏈上一下，再換個新的車鈴，其實，你這台車還很好用，根本不用換。」

手非常癢的修車控老闆開始敲敲打打、扭扭又轉轉，未久，就把車推還給我：「喏！還好騎得很。拿去，四百塊就好。」我的臉上三條線，無奈又踩上「功成卻不能身退」的車。

天啊！這車、這車、這車是我的嗎？娃娃座椅拆掉了、整個前座空蕩蕩，沒了娃娃椅卡住我的大腿，我的雙腿晃來晃去、頓失依靠，整個的不習慣，整個的不自在，怎麼那麼難騎啊？多麼希望娃娃座椅依然存在，繼續讓我的雙腿被制約、被牽絆。

原來騎母子腳踏車騎久了，也能騎出「空巢期」。但，沒有孩子之前，我本來是優游自在騎單人自行車的啊。

空巢列車啟程

第二次的空巢感上身，是三個兒子進入青春期。即便在這之前小子們已經上整天課幾年了，但至少每天傍晚五點之後、隔天早上七點之前，整間屋子仍然人聲鼎沸乃至兵荒馬亂，在在都讓我從一家子摩肩擦踵的熱鬧中刷到滿足的存在感。

但年齡相近的三小子一進入青春期，不論晚上七點半、早上七點半，有人沒人，「空靈系」基調都差不多，小子們彷彿都演化成「會呼吸的家具」，人明明都在卻又都不在，每一隻的心靈都失去訊號，只提供省電模式的點頭、搖頭或聳肩，大部分的狀態則是難以搜尋、斷線又斷片。此時期，乃「有機體式」的空巢降臨。明明身體在附近，卻是心遠地自偏。

第三次的空巢感上身，則侵入到靈魂體。此時，鳥兒飛離巢，無聲也無息，不讀也不回，心遠地也偏。別說斷線，根本分屬不同元宇宙。此時，開門關門，偌大的屋子只剩下倆老，有時只剩下自己；往外看、往內觀，都只有寂寞的靈魂體。

在媽媽群組上，有人表明很不願承認已一腳踏入空巢列車；有人則正在適應這班列車緩慢無目的的行駛速度，及窗外窗內皆然的昏幽空蕩；但也有人，才踏進列車未久，便恍然覺悟，看透此中真意而欣喜若狂──全列車飽滿空氣任君一人吸到飽、奢華補給前半輩子因勞心勞力而耗盡的血氧含量。

因為在此空巢列車上，再也沒人規定幾點得趕著下車把屎把尿、檢查功課簽聯絡簿、擔心孩子考不上學校夜不成眠，更無需換上晚娘面孔神出鬼沒、討人厭地沒收手機、切掉網路，一下黑臉一下白臉而多半灰頭土臉；毋須時時提防「恐怖分子」搗蛋突襲、毋須卑微面對「不服從公民」的嗆聲對抗……。

在這個空巢列車上，即便空蕩蕩，但隨你站、隨你坐、隨你躺、隨你走走逛逛，管它馬力強不強，管它重心不穩左右搖晃，爸媽們只要心血來潮，直接在列車上來個百米快衝也無人阻擋。

看見自己的需要

媽媽進入空巢，就像打了新冠疫苗拿到黃卡被認證，只要繼續保護好自己，其他、更其他，真的都開始成為他人的責任。就像面對疫情，我們能做的，就是戴好口罩、勤洗手，盡力保護好自己及打足疫苗而已，剩下的，都不在我們的掌控之中。

養孩子這件事，我們能做的，就是小時候把他們餵飽穿暖；成長時，在能力範圍內、在他們還願意接受我們影響之時，盡力栽培與提點，如此而已。剩下的，都不是我們能掌控。

因此，我認為，踏上空巢列車以前，第一件應該做的事情，不是感時傷逝，不是巴著黏膩的過去糾纏不死心，不是照著鏡子硬說我偏不服老，我還要管、我還被需要。

而是，去買串鞭炮劈里啪啦大肆慶賀空巢列車的輝煌啟程！不一定能慶祝終於可為自己而活，但至少能慶祝，終於不必為別人而活；同時，更要用這個震天價響的鞭炮示警：其他人等如伴侶、孩子們，你們，也要開始為自己而活，要能靠自己好好活。

小孩長大了，我們在空巢列車上可以歡樂跳舞，可以開心唱歌，可以翹個二郎腿小歇一番，也可以大聲打呼，可以行到水窮處、可以坐看雲起時，雲卷雲舒、潮起潮落都成了自由自在的自助之旅。總之，終於連起床和做飯這些事都不必趕了！因為孩子們都坐在自己人生列車的正駕座上了。

「突然沒有被需要的感覺，好失落啊！」

我說：「你被自己需要都來不及了，還有時間失落？」

讓鞭炮聲震醒自己吧！因為前面這段日子，我們忘了自己有什麼需要，所以沒被自己需要過。踏著鞭炮聲再上車，會赫然發現，熬過了把屎把尿、熬過了陪讀訂正功課簽聯絡本、熬過了如受虐者的孩子火山青春期，大家不就像拿到黃卡打過疫苗認證了嗎？能倖存，不就該先為自己放個鞭炮嗎？從無機體到有機體，再到靈魂體，統統給它炸醒，還要外加高空煙火燈光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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