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想的殺意如何變完美犯罪? 這所學院會教你不可不知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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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名:《謀殺藝術大學院》
作者:魯伯特.荷姆斯(Rupert Holmes)
出版社:臉譜出版
出版日期:2024年8月1日

文/魯伯特.荷姆斯(Rupert Holmes)

雖然我不覺得自己特別虛榮(除了可能常常會想到自己這點),但我對自己精心設計的謀殺計畫感到相當滿意,尤其是因為這是我第一次決定要殺人。

在加州理工學院的第一年,我一開始是雙主修航空設計和英語,就跟去茱莉亞學院學鋼琴和曲棍球一樣。身為沒有雙親且身無分文的人,我很快就被告知,我獲得的高額獎學金是為了培養我的航空設計天分,而不是我對不朽散文的熱愛。

我想很多人都跟我一樣,發現自己有擅長且喜歡做的事……但沒有到熱愛的程度。然而人必須維持生計,所以世界上才有那麼多出色的泌尿科醫生。(親愛的贊助者,如果您剛好是一位出色的泌尿科醫生,那就謝謝您至今的照顧,我會乖乖收拾行李走人的。)

後來我去念了麻省理工學院,畢業後進入飛機製造商華頓工業股份有限公司工作,最後走上了殺人這條路。這並不完全是麻省理工學院的錯,我甚至不怎麼怪華頓工業,除了他們看高階管理人員的眼光之外。其中一個高層就是我的主管梅里爾.菲德勒,而菲德勒「非得」死。

請別誤會,我是百分之百反對濫殺無辜的……但菲德勒是死有餘辜。

親愛的贊助者,我不知道您是否認識我。如果不認識的話,有些人會說我看起來勤奮好學,只有我近視的姑姑會說我很帥。但在這本日記中,我的長相並不重要,因為在我和麥克馬斯特學院的緣分開始的那一天,我戴著一頂假髮和亂蓬蓬的灰白假鬍鬚、一副五星上將道格拉斯.麥克阿瑟喜歡戴的那種太陽眼鏡,以及一頂過時的費多拉帽,帽簷故意拉得很低,一切都是為了遮住自己的臉。我當時人在曼哈頓市中心的一個地鐵站,我高大的身軀被一件羽絨長背心所包覆,外面又套了一件比我平常穿大四號的風衣,活像百貨公司的聖誕老人。

我像跳軟底鞋踢躂舞的勞萊與哈台一樣,巧妙地移動這個笨重的身軀,穿過旋轉閘門後,走下混凝土台階,到達地鐵的北上月台。令人滿意的是,我的目標就站在我想要的位置:梅里爾.菲德勒大概五十歲出頭,是個衣冠楚楚的成功人士,也是我以前在華頓工業巴爾的摩廠區的主管,這次來紐約出差。他正在月台南側的報攤旁邊翻閱一本雜誌,距離我只有幾公尺遠,跟我料想的一模一樣。我需要菲德勒站在北上列車進站的月台那側,因為在另一側,列車已經減速剎車,可能無法瞬間給予致命一擊。

看,我人很好吧。

殺死菲德勒的會是火車,我告訴自己不下一百次了,但心裡知道這只是自欺欺人的卑鄙說法罷了。我有殺人的意圖,但缺乏殺人的氣魄。槍、刀、毒藥……這些都是凶器,我不僅缺乏經驗,下手當下還會於心不忍,無法保證會成功。但我也排除了其他不會接觸到目標的謀殺手法,因為那是用一種事不關己的態度蓄意策劃謀殺,能夠這樣精心計劃的應該只有心理變態吧。接著,我就萌生了「推」菲德勒一把的念頭。嗯,我應該可以做到,畢竟在過去三年裡,每當菲德勒猛烈抨擊無助的員工時,我都不得不克制這麼做的衝動。推擠、推搡、推撞感覺就不像謀殺行為,就跟以前的酒吧鬥毆一樣,通常一開始都是推來推去,直到負責管事的人出來維持秩序,說:「好了好了,你們這些傢伙,別鬧了。」菲德勒天天貶低和侮辱身邊的所有人,用那個居高臨下的嘴臉把對方批評得體無完膚,推他一把也無可非議吧。

其中明顯的差別在於,這一推會讓菲德勒在列車衝進站內時,從月台邊緣摔下去。

殺死菲德勒的會是火車。

我還進一步推斷,推撞行為本身比較難調查,沒辦法像試射子彈一樣追溯到槍枝型號,沒有射入傷或穿刺傷會暴露攻擊的角度,也不會留下明顯的殘留物。當然,菲德勒身上可能會有瘀傷,但我戴的特大號皮革手套會掩蓋手的大小和形狀,更不用說指紋了。

雖然看起來很蠢,但這其實是一個精心策劃的謀殺手法。對月台上的目擊者來說,我是一個穿著風衣、身材魁梧的男人,看起來比我的實際體重至少重二十公斤,而我的臉被帽簷、太陽眼鏡、灰色的假髮和假鬍鬚遮住了。也許我看起來很可笑,目擊者甚至可能會記得一些特徵,但他們描述的人一定長得不像我。我從太陽眼鏡的上緣偷看四周,想知道可能會有哪些目擊者。幾步之外有一名戴著寬邊軟帽的西裝男子,他膚色黝黑,面貌嚴厲,正在和一個芝蘭口香糖販賣機進行鬥智。一位上了年紀的修女站在我剛剛走下樓梯的旁邊。在我左手邊,有一個身材矮小、肌肉發達的傢伙一邊舔著鉛筆頭,一邊絞盡腦汁在玩通俗小報的填字遊戲。

隧道裡傳來刺耳的金屬摩擦聲,像一頭錫製小豬被鏈條拴著,拖進鋼鐵屠宰場一樣。我能聽到自己的心跳聲,感覺到手腕和太陽穴裡的脈搏。根據調查,我知道聽到這個刺耳的尖嘯聲後,過了十一到十二秒,北上列車就會衝進車站。如果我真的要採取這個令人難以想像的行動,那就得現在下手。多虧了我的聰明才智,我的目標站在最完美的位置,絕對不能錯過這一刻。

在華頓工業員工停車場的最後一天下午,我在眾人面前受到侮辱,因此對菲德勒口出惡言。此時此刻,我真希望能在他耳邊說出同樣的那句話。那天下午,我準備去開車時,發現菲德勒站在我的車子後面,雙手抱胸,左右兩側各站了一名警衛。他們顯然強行打開了後車箱,把黑黃條紋的資料夾展示給大家看,這種資料夾是專門放禁止帶出廠區的華頓工業設計圖的。資料夾上面散落著一堆美國共產黨的小冊子,攤開來給我的同事們看,好像停車場在舉辦義賣活動似的。當然,資料夾和小冊子都是菲德勒放的,他還用最自以為是的語氣告訴我,我違反了合約中的企業機密條款,因此我和雅塞克.霍瓦斯都被華頓工業解僱了,他已經把報告用電傳發送到紐約和慕尼黑了,而我很快就會名譽掃地,被列入業界的黑名單。

我開了口,卻認不得自己的聲音:「菲德勒,你傷害了這麼多人……」我一時語塞。「總有一天,你會得到你應得的。」沒錯,就是要這樣嗆。

「我早就得到我應得的啦。」菲德勒平靜地回答。「所以我才會當你老闆。有時候,負責人必須做一些不得人心的事情;外科醫生會對病人開刀,將軍會命令士兵上戰場赴死——」

「我們不是病人,也不是士兵!」我大喊。「我們只是在這裡工作而已。但我們接受這份工作時,沒人跟我們說:『對了,你會被錄取其實是因為我們有一個行政主管,比起他人的福祉,他更重視自己的自尊心。』又不是說公司在徵惡霸,而你受到強力推薦。有一天,我希望你能明白,你讓多少好人對上班感到恐懼。」我環顧四周,其他員工都在各自的車子旁徘徊,低頭看自己的鞋子。至少科拉沒有看到我人生的低谷……因為她自己的人生已經結束了。

「公司的成果是有目共睹的,而公司的成果就是我的成果。」菲德勒語氣中的自信讓人聽了十分不爽。「我們是這裡最優秀的航空工業公司。」

「就算沒有你,我們也能達到這些成果。在一九五〇年代,像華頓工業這樣的公司本來就會蓬勃發展,你只是害我們過得更辛苦而已!」我擺好架式,準備跟他對峙,但警衛擋在我面前。「華頓工業很適合你,但你也很樂意管監獄或醫院,對你來說根本沒差,因為你只要當老大就夠了。」

但現在,在地鐵月台上,菲德勒身邊沒有警衛,而火車很快就要經過了,更重要的是,很快就要輾過菲德勒了。列車頭燈照亮了從地鐵隧道進入車站的弧形鐵軌,而我即將成為殺人犯。

誰能想得到我的人生會落入這步田地呢?到目前為止,我故意打破的唯一一條法則就是白酒配牛排……如果科拉看到我穿著這身可笑的服裝,準備做這件極其殘忍的事,她會怎麼想呢?為了下定決心,我想像自己設計的W-10飛機,機艙突然一片死寂,電力沒了,機上所有乘客都死定了。尾翼卡住了,導致機頭微微向下傾斜,接著飛機會從三千公尺的高空墜落。我想像著乘客們驚恐的表情,深知如果我現在猶豫的話,就再也沒有機會拯救他們了。

我的目標正探頭看著隧道,彷彿巴不得那輛即將殺死他的列車趕快到來一樣。我溜到他身後,腦中不斷循環播放著過去的景象,他所傷害過的每一個人,以及未來可能造成的禍害。推吧,為了科拉,為了我那陳屍在一座骯髒公園的好友傑克.霍瓦斯,為了每一個人生被菲德勒毀了、心靈被菲德勒摧殘的可憐員工,也為了以後可能會搭上W-10的孩子們;他們是多麼相信為他們買票的父母,多麼期待家庭旅遊啊。怒火在我心中醞釀,直到我氣的不只是菲德勒,而是世上所有的不公不義。而解決辦法很簡單,只要在列車衝進站時,直直撞上這個妄自尊大、虛榮驕傲的傢伙就好了。

我的大腦停止思考,身體動了起來。我壓低肩膀,猛撞菲德勒的左側身體,就像中前衛做出關鍵的阻截一樣。這一撞,讓我加入了殺戮者的行列。從該隱到保衛國土的士兵,從在奧本監獄推動開關的獄警到踩死蜈蚣的小朋友,有些人得到了社會大眾的祝福和以他們之名建造的紀念碑,有些人則被眾人所唾棄,死後隨便葬在無名塚中。

因為推撞角度的關係,所以我沒看到菲德勒的臉。我立刻像撞球的借球一樣彈回來,聽到了驚慌的喊叫聲。奇怪的是,我有種事不關己的感覺,心裡只想著要趕快離開月台、衝上樓梯、通過最近的旋轉閘門,然後按照計畫,從地鐵站另一頭的旋轉門走出去,走進勃蘭特百貨人手不足的特價商品區。進去後,我穿越錯綜複雜的男裝展示櫃,然後穿過通往男更衣室的大門。在其中一個小隔間裡,我脫掉手套、風衣、鬍子、假髮和羽絨長背心,並把東西明目張膽地放在旁邊的木凳上。雖然不太可能發生,但就算有人把這些衣服跟地鐵站的慘劇連結在一起,也查不到我身上,因為每樣商品都是我前一天在城市各處的不同軍品店購買的。我花了兩秒鐘整理頭髮,並在更衣室的鏡子裡審視自己的外表。看起來不像殺人犯,我心想。從我的表情完全看不到成功的喜悅,只有明白人生再也回不去的傷感。

我離開更衣室,假裝對路過的羊毛領帶稍感興趣,好像我在悠閒逛街一樣,然後熟練地踏上通往一樓的電扶梯。一位氣喘吁吁的銷售員對我噴了試用的古龍水,但我隨口一句「不用了,謝謝!」就擺脫他了。我順著百貨公司不斷旋轉的大門快步走到人行道上,接著低頭融入摩肩接踵的人潮中。路上的行人都有各自的任務要做,但不可能跟我剛完成的任務一樣。我真羨慕他們相對輕鬆的包袱;我的新祕密就好像一個裝滿鉛的背包,我背負著它回到富麗堂皇但過時的範布倫大飯店。回到入住的房間後,前所未有的疲憊感襲來,我便像電影裡暈倒的角色一樣,癱倒在鋪了薄棉被的小床上,然後心懷慰藉睡著了,因為我知道自己犯了一場完美的謀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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