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氏症與蒙古人有關？19世紀如何看待智能障礙者？

文／賽門．賈勒特（Simon Jarrett）

十九世紀中英國薩里郡設立的厄爾斯伍德白癡收容所，院長是年輕的醫生約翰．朗頓．唐醫生（以下簡稱唐氏）。唐氏的興趣是研究種族和人類發展，他選擇加入種族化色彩濃厚的人類學協會。

唐氏和協會領導人杭特存在著友好情誼。在人類學協會經歷創立以來最黑暗的一次種族主義事件期間，唐氏也沒有背棄杭特。一八六三年，杭特向協會發表了一篇尖酸刻薄的論文，他在文中把「黑人」歸類為一種與歐洲人截然不同的物種，因為黑人男性的大腦相當於孩童的大腦，而女性的大腦則趨近於猿類。牙買加在一八六五年發生了莫蘭特灣暴動，造成了二十名白人殖民者死亡，隨後在牙買加國民軍奉總督命令，殺死了五百個牙買加黑人作為報復，杭特的回應是邀請著名的海軍司令貝德福．皮姆發表極端的種族主義言論，抨擊黑人來為總督的行動辯護。針對這次發生在牙買加的事件，英國國內展開了一場激烈的全國性辯論，唐氏和其他聽眾一起聆聽著皮姆宣稱「黑人仍舊是個孩童，從來都沒有歸納能力……是個唯我獨尊的人」。這是白癡類型的原型描述。「黑人的奴隸身分比起作一個自由人，要好得無比」，皮姆繼續說道。他的演講「不斷被掌聲和歡呼聲所打斷」，當杭特宣布會議結束時，聽眾大聲為艾爾總督歡呼了三次。會後，有少數成員因尖酸刻薄的種族主義論調感到作噁而退出協會，但唐氏不是其中一員。

唐氏積極參與人類學協會以及他對種族的獨特興趣，有助說明他在一八六七年所發表的論文〈論白癡種族分類法〉。在一八五八年赴任厄爾斯伍德後不久，他便承諾要利用這一次契機，也就是有大量白癡幼童被送進「寬闊圍牆」內集中生活的機會，根據院童的智力和能力將他們加以分類。他果然言出必行，但他在一八六七年所建立的這套分類法相當出人意表且新奇。唐氏宣稱「在我所觀察到大量的白癡和弱智者當中，有相當大一部分可以公允的歸類在人類家族中最大的種族類別之一，而不是他們的起源種族。」他的意思是，他在他的白癡收容人當中，觀察到了人類學家約翰．弗里德里希．布盧門巴赫在一七七五年所定義的世界五大人種：高加索人（或歐洲人）、蒙古人、馬來人、阿茲特克人（或美洲人）和衣索匹亞人（或非洲人）。他所發展出的種族分類系統的引人入勝之處，在於他宣稱他收容所裡的所有白癡雖然都是高加索血統，但他們看起來像是起源於世界五大種族類別，並未如人所預期的全都是天生的高加索人。

他的理論是，在雙親為高加索人的白癡後代中會出現令人費解的異族特徵，這乃是一種返祖性（或隔代遺傳）的退化結果，而這是因為某種外部或內部影響（他推測在他所稱為的「蒙古低能」情況裡，可能是母親罹患肺結核所致）造成在更高等的後期人口群體中出現古早的退化種族類型。重演論（或復演論）則是唐氏直接借用自他的人類學資料來源。這個理論主張，就如同胚胎，包含「人類」在內的高等動物也會經歷不同的發展階段，這些階段依序代表了在他們之前的祖先生物的成年型態。根據重演論者的觀點，也能在白人兒童身上看到低等種族的野蠻臨床表現。他們更進一步表示，「優越」種族中「不正常的」成人代表返祖者，也就是「已在更高等的後期世系中消失的祖先特徵，在成人身上自發性的重現」。唐氏的導師杭特曾在一八六三年向人類學協會強調「返祖性」觀念的重要性，正是這些討論使他在一八六七年踏上癡呆重演論的道路。

為了得出自己的理論，唐氏曾在厄爾斯伍德收容所的病房裡來回穿梭，有時候是和康諾利一起研究院內那些白癡和弱智者的臉孔，以辨識他們的種族類型。除了預期中的高加索人，他還看到了「凸眼、腫脹的嘴脣……內縮的下巴……（和）毛茸茸頭髮」的衣索匹亞人、有突出上顎和闊嘴的馬來人（南太平洋島嶼人種），以及有凹陷雙眼和輕微猿鼻形狀的美洲土著。但最重要的是，他發現了有扁平寬臉、斜視的眼睛、有皺紋的額頭和大而厚嘴脣的「蒙古人大家族」。他宣稱，這種種族特徵在未開化群體身上重現的特別現象，毫無疑問是退化的結果。正如同布盧門巴赫的分類，這種分類系統有等級之分，非洲人和美洲土著是在最底層的野人，蒙古人和馬來人是在上一層的蠻人，當然還有在最上層的高加索人。但是，無論這種單一起源論有多麼「開明」，白種高加索人都是最優秀的。

從【白癡－野人】和【弱智者－蠻人】此一概念開始，唐氏的短篇論文是這段為期兩百年過程中的最高潮。現在，白癡和弱智者被重新建構為野人和蠻人。癡呆和弱智相關的法律觀念曾被應用在非白種人種族上，以證明殖民統治和控制的正當性，而現在則以一種種族化的形式重新導入，以主張機構對於白癡和弱智者擁有同樣的所有權。促使唐氏得出其結論的不僅只是他們的外表而已。

他在論文中描述的最詳細的就是他已確認的「蒙古低能兒」類型，後來他們理所當然的被貼上「唐氏（綜合）症」的標籤。他偶然的正確辨識出一個類別，但卻錯誤的把它歸因於一個種族起源。在幾近一世紀後的一九五九年，法國人類遺傳學家傑羅姆．勒瓊證實那些被唐氏貼上「蒙古低能兒」的人，擁有四十七條染色體而非正常的四十六條，這是一種被稱為「三染色體症（即21號染色體多一個）」的不正常遺傳現象。這與種族無關，這種遺傳異常出現在全世界所有族群當中，包括蒙古人。

它沒有演化上的起源而是親子遺傳。如果說唐氏症病人與蒙古人之間有任何相似性，它們更多是唐氏腦海中的揣測，而非可觀察到的事實。勒瓊與其他遺傳學家主張廢止蒙古症這個帶有種族色彩的標籤，世界衛生組織在蒙古政府和其他國家的抗議下，在一九六五年廢除了蒙古症一詞。儘管唐氏提出了古怪而且錯誤的解釋，但他仍在醫學史上占有一席之地，而蒙古症在英語世界裡變成了唐氏症（在法國則以「三染色體症」稱之）。

●本文摘自貓頭鷹出版社出版之《白癡的歷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