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譽為最經典山岳文學——我們以身犯險,只是因為終點值得

文/喬.塔斯克(Joe Tasker)

「我們以身犯險,只是因為終點值得。」

在拱牆下方的冰隙唇邊雪中挖出平台,我們希望的是那道拱牆可以阻卻積雪崩落在我們的帳篷之上。雲層已經開始湧來,強勁的風雪讓我們施展不開手腳,只能先設法讓自己在帳棚裡舒適一點。時間來到下午,就只剩下三點半的無線電聯繫,讓我們在肆虐於外頭的漫天暴風雪中不感覺孤立無援。我現在終於可以理解為什麼道格會對帳篷的大小那麼介意。彼得跟我又再一次面對了同樣的狀況,只是這回天氣更惡劣,逼得我們不得不把入口的拉鍊緊緊拉上。我們沒有另外的帳篷可以用來煮飯,所以我們唯二的選項就是要麼讓帳篷通風而持續被風雪吹襲,要麼忍受那讓人窒息的爐煙。厚厚的落雪積壓在帳篷上,更加限縮了帳內的空間。放開來躺在帳篷裡,我們不論用頭、腳或身側都可以感覺到帳牆在雪的重量下朝我們壓迫而來。

我在頭痛中醒來,而當彼得打算往外探個頭時,我們才意識到帳篷已經幾乎要被新雪掩埋。我們清理了帳篷的氣孔,然後直接躺平展開漫長的等待。外頭的風雪仍無頹勢,我們半步也離開不了帳篷。

但我們並不緊張,反倒是很優閒地靠吃、睡與讀書在打發時間。彼得並沒有拋棄他寫起日記毫不手軟的習慣。我看起了伊夫林.沃(Evelyn Waugh)的小說《獨家新聞》(Scoop),這書讀起來輕鬆愉快,但沒多久就看完了,於是我也提起筆來打發時間。彼得繼續堅持下去靠的是一本叫做《與奇人相遇》(Meetings with Remarkable Men),由葛吉夫(Gurdjieff,俄國神祕主義者)所創作的書籍,讀著讀著還不時會發出讚美的驚呼聲。

第二天早上,我們差點又要被蓋住帳篷的深雪悶死,只剩帳篷的一角還突出在外面。彼得費了好一番工夫才強忍著猛烈的風勢,把帳篷重新挖了出來。大部分時候,我們都不需要特地跑出去。吉姆醫師甚至發給過我們「尿瓶」。我犧牲小我造福大我地去架起了急就章的外帳,擋在一處入口的上方,為的是創造出一個通風但不會被強風颳到的煮飯區。時間開始愈來愈難熬。因為欠缺運動加上空氣流通又差,我感覺頭痛開始常駐。我們在無線電上得知,其他人在一號營也好不到哪裡去,頂多就是他們帳篷的空間大一點,人手多一點。來自基地營的消息讓人氣餒。彼得跟我沒有事由要跟基地營通話,但我們還是在排定給一號營與基地營的通話時間內側聽了一下,權充是單調之中的一點變化,也是我們可以用來標定時間的里程碑。圖特非常幻滅於那些讓他必須被困在下方工作的那些身體不適,還有如今這場讓整場遠征蒙上絕望氣氛的無情風暴。東尼的身體也還沒有好起來。可以肯定的是,已經下下來的雪量在風暴平息後會是我們的一大麻煩。像這樣充滿悲觀氣息的無線電通話,比起我們在強卡邦峰上感受到的孤立無援,前者還又更加糟糕。在此我們雖然有其他同伴,但從我們以為可自由自在走動的他們口中,我們卻連一絲絲的樂觀或鼓勵都感受不到。

等到第三天早上,我們終於接受了呼號個不停的強風與旋轉的飛雪,就此在疲憊中陷入放棄的心境。然後彼得在上午十點去到外頭去解放生理需求,沒想到他卻在此時往帳篷裡大喊起來,原來他看到了有身影從一號營出發向上。雪已經不下了,只是風從山表面吹起飛雪才繼續給人暴風雪的印象。我們於是趕緊出發,就怕下面的人發現我們在床上會氣炸。

但顯然我們擔心早了。彼得跟我出發後固定了六百英尺的繩索,然後看著下方三個人影像螞蟻一般地行進。我們辨識不出誰是誰,因為從我們的高度看去,他們只是三個小到不能再小的點點。他們的進度比我們在一號營以上任何一段的速度都慢,但我們不能確定原因,也許是他們也受到了兩天沒動的影響,也許是雪太深太軟,或他們揹的東西太重。彼得跟我所爬的坡面上沒有深雪。有的只是陡峭的冰,陡峭到積不住新雪,然後我們就抵達了也一樣陡的岩石段。從那裡我們掉了頭─此時已經是下午了─結果我們這才發現那三個人還沒有上到我們的帳篷就也掉頭了,而且還扔下了負重。

克里斯在無線電中說雪太深了,他們必須把固定好的繩索從雪裡挖出來。明天他們會提早出發並認真以到達二號營為目標,因為我們的裝備與存糧都幾乎要見底了。

在二號營,我們已經習慣了空間狹小所帶來的不適,並且也說好了要恢復強卡邦的那套分工,也就是彼得負責早餐而我煮晚餐。彼得讀著他的書,並宣布他愈來愈確信《與奇人相遇》不是那種他將來會繼續帶上山的輕鬆讀物。我打開了好幾個月前在索爾福德一間倉庫裡打包好,而且還出於玩心用不知道是《花花公子》還是《梅菲爾》(Mayfair,成人雜誌)的夾頁當包裝紙的晚餐口糧。那些在最好的狀態下所編排出的照片,對現在的我們來說就跟失傳的古老象形文字一樣毫無意義。我們偷偷開那玩笑是想逗笑其他人,不是我們自己。

書名:《野蠻競技場:年輕的心與困難的山之最後告白》
作者:喬.塔斯克(Joe Tasker)
出版社:臉譜出版
出版日期:2023年07月06日

早餐後的我們愜意地躺著,直到太陽暖和了我們,讓展開新的一天不再那麼痛苦為止。最終天氣沒什麼問題。晚間的天空冷冽而墨藍,黎明時天際變白但氣候仍舊沒有變壞。我們離開了帳篷,拉著昨天搭建的繩索前進。連日悶在帳棚裡的頭痛與昏沉在清澈的空氣中與運動的滿足感裡煙消雲散。

此時輪到領爬的是彼得。我站著餵繩,也看著三個小點離開了一號營,展開了漫長的上行之路,他們帶上的補給將能確保我們的上攻不致中斷。那三個無名的小點仍以跟前一次嘗試相同的牛步在推進,但這次他們會有充足的時間可以把東西揹到我們的營地。

能夠走在前面真的是太好了。我衷心期待著跟彼得換手的一刻,我並不介意領頭是比較辛苦的工作。在那之前,我藉著我們已經達到的高度看著眼前無數的山頭。天氣已經徹底平靜下來,身在此處讓我感到滿足。這個當下讓人覺得有點不真實,那氣氛有點像是陽光普照的銀行假日3,跟普通的工作日大相逕庭。我不得不硬把自己帶回現實中,提醒自己這只是在喀喇崑崙山脈上又一天的日常,我要自己別忘了就是在這樣的日子裡,赫曼.布爾(Herman Buhl, 1924-57;奧地利家)死在了我遠遠就能望見,又稱新娘峰的喬戈里薩峰上。

●本文摘選自臉譜文化出版之《野蠻競技場:年輕的心與困難的山之最後告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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