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躁鬱症患者的告白:「除了病,我一無所有。」
文∕洪子如(April)
有一天,意外翻到三年前躁鬱症發作時的自拍影片,我刻意拿下了一耳的AirPods,用時間軸快速拉完,再小心確認YouTube有沒有設成私人影片。
終於沒有焦慮到好想消失在世界上的感覺了。
那陌生的自己,當時無法控制地每天用手機開直播,發生什麼事都對著網路咆哮,唱超難聽的Rap,被網友嘲笑辱罵、被匿名攻擊,再邊叼著菸邊拍影片,狠狠地回應每篇評論。開著兩台電腦,在所有想得到的社群上發布暴走憤怒的片段字眼,嚇跑一堆過去的同學、好友還有欣賞妳的客戶,被封鎖就再開新帳號,繼續爆炸。
我鄙視一些人看待我的標準,拍裸露照片,談憎恨世界,為了貶低對方,對著匿名攻擊留言自慰。
醒著時都在講話,停不下來,口渴了就搭計程車找人做愛,沒辦法回親友電話和訊息,每天睡不到四小時,發病狂躁的腦袋就這樣足足燒了三個月。
三個月很長嗎?妳不知道,但原來長到足以讓妳一無所有。
論及婚嫁的未婚夫、點滴辛苦編織起來的接案工作、終於開始接觸大型的拍攝、最重要的人對自己的期待、感到快樂的能力、對存活的意願、從小一起長大的摯友。
在他們一起消失以前,妳不知道,原來這些元素一起出現時有多難得,等到妳想把他們拼湊回來時,才知道彼此之間的距離原來是這麼努力追也追不到的。
躁鬱症發作三個月後的鬱期,我的情緒由最為高漲直衝谷底,進入嚴重的憂鬱(depression),創傷後壓力症候群(PTSD)連同憂鬱症一起發病,我每天忙著懊悔我在眾人前出醜的躁期,以及回想最初讓我患上PTSD和憂鬱的原因──那根多年前對妳下藥後插入妳的陌生陰莖,進去出來後讓妳開始對自己的生命感到這麼生疏。
書寫一直都是我發病的解藥之一,讓我可以用手指敲打出連自己都模糊的想法,經過不斷修正後,讓我梳理邏輯更堅定立場。
原來,如果難受到連自己都無法接受,因此寫不出來也講不出來時,真的沒有任何方法能夠解脫。
我也是那時候才知道,發病最嚴重的程度除了失憶,還有失去識字閱讀的能力。
世界對一個沒有能力把話講清楚,窮得只剩文字的人,沒收文字。還有可能擁有任何信仰嗎?該向誰求情,才能夠放過我呢?
通常,我會在下午起床,坐在床上動也不動地看著窗外,等待晚上來臨,可以合情合理再次吞下安眠藥,將自己打昏,進入睡眠。只有那段時間我可以不感到痛恨自己。
真的連呼吸都好辛苦哦,妳一口吸、一口吐,計算著這些重複而感到慌張。為什麼連這麼短暫細微的事,也覺得艱苦難熬呢?
那天意外看了影片後,終於能夠回想到這邊,在床上哭了起來。妳瞄到室友送的花,發現自己這兩年收到花束時會覺得五味雜陳,既欣喜又悲傷,心裡一沉,原來是妳已經有很久很久,覺得毫無價值的自己配不上,配不上任何東西。
三個月很長嗎?妳不知道,但原來妳需要花三年以上的時間適應那些閒言閒語,恢復妳的交友圈,重新取得客戶的信任,還有那些大家認為妳標準的模樣。
大概是發病過,我也忘了自己應該有的模樣,面對只有我能處理的瘋掉影片,深知刪不完網路上的痕跡和別人腦中的記憶。沒有人能替妳的病說些什麼,不是因為他們冷漠無情,而是他們怎麼可能懂這些年來,妳到底發生了什麼呢。
因此,我決定在他人遲疑困惑前,用力替自己貼上「精神疾病患者」的標籤,在每篇Instagram文章談「精神疾病去汙名化」,好像只有這樣,親自創造一個比較舒適的環境,說服自己這一切理所當然,我才能在混沌中常保自在。
一個渾身是病的人出書以後,會對自己有什麼影響呢,其實我也不知道,只能誠惶誠恐地念著:希望是好的,希望是好的。
●本文摘自采實文化出版之《除了病,我一無所有:致無法被任何事物療癒的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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