傷口會痛，提醒你還沒痊癒，不是蓋住就沒關係了──《管他的，就是要有盼望》

文∕萬力豪

告別青春期準備進大學的那年暑假，我的心情輕鬆歡愉、充滿期待，自認為不會再憂鬱並克服了羞恥感，雖然仍有部分強迫症的病徵，但不會影響生活和人際關係。自我感覺一切都很OK，想著成為新鮮人一定要談戀愛，相信能遇到一個可愛的女孩，我們有共同的信仰、默契，一起迎向未來……

正在編織著美夢時，忽然感覺到神溫柔地說：「Peter，接下來五年專心學習與我建立關係，先不要和任何人交往。」那是在禱告時接收到的一個很清楚的指示，和原本的計畫大不相同，但我不可能違逆神的話語。也許我不夠幸運，碰不到適合的人吧？於是轉而給自己設立種種目標，並更篤定大學畢業後要進神學院，總之五年內不可以交女朋友。

結果命運很妙，才剛上大一就認識了未來的妻子Peggy。她是個溫暖樂觀、個性特別的陽光女孩，我們很快就互相有好感，但她知道我與神的五年之約，所以兩人始終保持朋友以上、戀人未滿。這對二十幾歲的年輕人並不容易，現在回想起來，如果我懷疑神的聲音，立刻和她交往，可能有99.9%的機率很快就分手了，因為我的內心世界還有太多問題，兩人也都不夠成熟，她是對的人，但重點不只是找到她，而是要留住她。找到是簡單的一步，留住才是最艱難的一步，神一定知道我還沒準備好，如果匆匆成為情侶，可惜了這段感情，需要花時間心力去經營，我們之間才會更堅定穩固，這不是命中注定，而是兩個人不斷努力學習相愛的結果。

就這樣，我和Peggy當了五年的好麻吉。雖然有時候我很彆扭，明明沒理由囉嗦，她和別人出去玩仍忍不住酸溜溜地抱怨兩句，她並非去約會，但我心裡很不是滋味，怕她接受別人的追求、怕她會不會哪天不喜歡我了……莫名其妙的不安全感其實挺煩人，但Peggy都沒有因此生氣。隨著日子一天天過去，我越來越確定想和她在一起，滿心期待著完成五年之約，可以和她正式交往。

相處的日子多半很融洽，沒有戲劇性情節發生，Peggy知道我有強迫症、從小是過動兒，但一整段過程我始終沒詳細跟她說過。我以為病好了，不必再提起舊事，其實是怕她知道會無法接受，或對我有不同的態度。那道傷疤根本還深深烙印在心頭，沒有完全結痂，我只是不想面對，更不想和她或任何人分享，直到那次情緒失控。

當天我並沒有做什麼特殊行為，只是和Peggy講到一個想法。Peggy聽了微微皺眉，無意間脫口而出：「Peter，你實在很怪（weird）。」一聽到weird這個字，我忽然理智線斷掉，大發雷霆咆哮說：「不要說我怪！停止這樣說我！我不喜歡別人這樣說我！」Peggy嚇一跳，她只是針對我的想法提出感覺，沒想到我反應這麼激動。

事後我忍不住落淚，心裡很驚慌，察覺到自己的反常。在她說出weird那個字的一剎那，時間似乎突然靜止了，那一兩秒鐘內跑馬燈般播放出所有人（包含自己）的批判，腦中的畫面如此難堪，大家盯著我，一隻隻手指著我的臉，異口同聲地說：「你有毛病、你好怪、你是個怪胎……」情緒瞬間爆發出來，敏感到歇斯底里，說穿了是因為沒辦法接受自己真的很怪，即使已經成年、已經有信仰，卻仍無法完全和自己和解，彷彿有什麼見不得人的祕密藏在心底，突然被掀開被看透透，猝不及防就崩潰了。

每個人可能都有難以言喻的「地雷」，那是別人無法理解的。不知道你有沒有這種經驗─朋友去度假回來，很開心地問他玩得怎麼樣？尤其關係夠親密的，可能會摟抱或拍打他一下。沒想到朋友竟大聲叫嚷：「喂！不要碰！很痛！」他可能度假期間曬傷了，衣服覆蓋下看不出來，你很抱歉弄痛他，但傷害已造成。

看不到不代表傷口不存在，也不代表不會痛，有時候隱藏著更危險，因為不知道何時會被別人無意間戳中。

不妨想想自己有什麼特別怕人提起的心事？有沒有什麼忌諱被人看穿的點？萬一有人不小心揭開時，不要把焦點放在對方身上，不要怨怪他戳你的死穴，他可能只是好意詢問，就像朋友度假曬傷被你打到，並不是你故意要弄痛他。

傷口會痛，提醒了你還沒痊癒，不要以為蓋住就沒關係了，其實怕被人發現足以代表是揮不去的羞恥感。問題是我們一方面很想被看見，渴望被注意、喜歡、接納，才能確知自己存在的重要性；但偏偏另一方面又很怕被看穿，因為內心有個大洞，這個洞很不對勁、醜陋而難以啟齒，如果被看穿，別人一定會很嫌惡，那是多麼悲傷的事。於是下意識把洞掩蓋住，然後安慰自己已經沒事了。事實上，形同把小魔鬼埋藏在地下室，誤以為它無法作怪，結果它不但沒有慢慢消失，反而在地下室默默練舉重，越練越壯，伺機而動，等待有人不小心把地下室的門鎖打開，一股腦衝出來做出很嚇人的舉動，它已醞釀很久很久，成為難以抵擋的大魔王了。

趁小魔鬼還沒壯大的時候趕緊處理，絕對比它變成大魔王再傷腦筋來得好。第一，想清楚痛點到底在哪裡，要容許自己不完美，容許自己的各種問題，不要裝堅強、忽視傷痛，有病識感才會去醫治，不要自欺欺人。第二，真實面對生命，勇敢相信世界上有人會相信你包容你，不會因此批評論斷你。

●本文摘自大田出版之《管他的，就是要有盼望Hope Anyways》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