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避免的戰爭》政治高手習近平

文∕陸克文

不論面對內憂或外患，習近平的政治處理方式是加倍強硬：壓倒或全力突破。與先前多數的執政者不同，習近平勇於承擔風險，不過他深謀遠慮，並不魯莽。其重大優勢為辨識並早於他人填補政治或政策真空。他更是一個戰術大師，為在中共繁瑣的內部機制中建立政治地位，他將對的人物安插至正確位置；調動黨的宣傳機器；將其世界觀置於一個單一且全面的意識型態框架中，使黨和國家相信他們是為歷史、為正義，更是為「正確」的事業而活。習近平也精熟黨內部的政治運作，習近平處理政治敵手的手段之冷酷無情，為毛澤東之後所未見。基於上述原因，中國政治內部並無與習近平抗衡，或處於同等政治高度的競爭者，至少據我們所知並沒有這號人物。

習近平已經打破文化大革命後的政治常規。在那場災難之後，以鄧小平為首的黨內菁英達成共識，嚴禁任何近似毛澤東長達三十多年的政治肅清行為。若領導人鋃鐺入獄，也是因為其腐敗行為所致，而非因政治犯罪入獄。習近平執政期間，受監禁的資深中國領導人數量，高過毛澤東後所有領導人執政期間受監禁數量之總和。不過習近平十分謹慎，除了單純的政治因素，他還以全黨反腐敗運動為號召，以經濟不正當為由讓政治對手下台，不過隨著時間推移，習近平直接暗示「反黨集團」存在，需要加以處置。自二○一三年以來，習近平的反腐敗運動已持續八年多，幾十萬名各級黨員幹部正式被調查和懲處。為避免政治敵手認為此運動已經告一段落，習近平近期態度更為積極。他於二○二○年正式開始黨內整風運動，類似一九四二年抗日戰爭期間毛澤東在延安游擊隊基地的方式，彼時毛澤東清算數千名他認為不忠的黨員幹部。習近平的親信選擇在第二十次全國代表大會召開前兩年展開這場特殊的運動並非巧合。在中國共產黨的血腥歷史中，肅清運動讓人為之清醒，而習近平勢在必行。

然而，我們必須明白習近平持續採取嚴厲措施的背後原因。他已敏銳意識到重寫中國整體政治和政策方向為他樹立一群強大的敵人。所有肅清人物背後皆有由朋友、家人和支持者組成的龐大網絡。雖然習近平謹慎地拔除敵手的後進和追隨者，威脅他們噤聲，或至少保持沉默，這些被孤立的政治人物仍可能集結，並與解放軍內部心懷不滿之士組成陣營。在缺乏足夠退休金的情況下，解放軍大規模肅清、徹底改組與裁軍的行為也造成一群備受孤立的退役軍事人員。不僅如此，長期下來，習近平亦懷疑黨內的政治、司法和情報機構有人意圖不軌，反對他的權力地位。於是習近平近期的整頓運動瞄準法律和政治事務機構，並以公安部首當其衝。此外，習近平近乎偏執地擔憂中國人民武裝警察部隊會被用來對付他，於是很早便決定將這支準軍事部隊調離國務院行政機構，直接交由黨管理。據說他在二○一二年成為黨主席前，面對薄熙來和周永康等強勁對手時便是如此態度。最後，習近平亦擔心江澤民、朱鎔基，以及迅速老去的胡錦濤和溫家寶等前中共領導人，習近平對他們政治貢獻的否定引來這群前領導人的憤恨不平。然而，在這些人之中，無人能夠有效凝聚政治抵抗意識。有鑑於國家副主席王岐山於黨內的角色，以及近期與習近平政治疏遠的現象，這位人物時常被提起。近期有證據指出王岐山（曾為習近平的左右手，不過現在很少公開露面）和習近平產生隔閡，習近平更是拔除王岐山昔日的左右手董宏。不過若王岐山真有反抗習近平的念頭，這將會嚴重終結其事業。

若任何反對派想要有效動員並阻止習近平於二○二二年底連任，則需要一系列具催化性和災難性的事件，這些事件能以許多形式呈現。最有可能的形式為自我引起的經濟危機、衰退，甚至金融崩潰。中國經濟在大躍進和文化大革命後近乎全盤崩潰，共產黨在一九七八年後的數十年光陰終於拉高貧困的社會主義天堂人民的生活水準，也因此共產黨一直到近期才重建其國內信譽和政治合法性。以任何方式破壞黨與人民之間未明言的社會契約（如以政治控制換取經濟繁榮）將對習近平造成嚴重反彈。

其次，自然災害（包含流行病）也可能危及黨領導人的穩定性（綜觀中國歷史，災害通常意味領導人已經失去「天命」）。這也解釋了新冠肺炎在武漢爆發後，領導階層最初的反應卻十分平淡，而中國內部政治在二○二○上半年變得特別激動。這還凸顯了黨對任何「病毒源於中國」的外國攻擊反應十分尖銳，擔憂這將成為國內輿論風向，並在國際上丟盡顏面。對習近平而言尤其如此，批評家認為，習近平的無情與獨裁領導者的可怕地位，導致省份高級官員在最初關鍵幾週選擇向北京隱瞞此消息，希望可以在當地控制疫情，而非遵循長期商定的協議，立即通報全國和全球。第三個災難性事件將是與美國或日本發生或大或小的軍事失利。

第三個災難性事件將是與美國或日本發生或大或小的軍事失利。習近平「東升西降」的國家政治表述有一個假設：中國攻無不克。習近平在位期間的軍事化行為（穿上作戰服、頻繁閱兵，並不斷在公開場合提到中國成長的綜合國力）強化這一假設， 如在與美國或其盟友的武裝對抗中無法獲得徹底勝利，將會迎來致命的政治結果。若此情況與台灣的武裝對抗有所牽扯，情況將更為嚴峻，因為習近平曾允諾台灣回歸北京掌控是中國夢的一部分。

習近平因此對這些重大的戰略風險採取更謹慎的方式，這與他的政治戰術形成鮮明對比，後者（如前所述）更加敏捷大膽。面對疫情的衝擊，習近平鎮壓國內所有異議，並對病毒採取零容忍戰略，與此同時，他也部署黨的宣傳機構，透過戰狼外交團隊反駁國際的批判聲浪，甚至設法讓國際社會懷疑病毒是否真的源於中國。誠如前幾章提及的潛在軍事危機，若美日入侵習近平定義之中國海空領域，習近平可能採取前傾戰略（forward leaning）。但他不會允許情況演變至無可挽回的地步，除非他確信中國軍隊會大獲全勝，或是猶豫和退縮時的國內政治成本太高。

●本文摘選自天下文化出版之《可避免的戰爭》，未經同意禁止轉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