種族是製造出來的嗎？一段尋找人類起源的歷史

文／羅賓森（Michael F. Robinson）

白皮膚的印地安人？

白皮膚印第安人的蹤跡不只見於美洲的熱帶地區。一九三○年，聖卡塔利娜島一家博物館的館長格萊登說他找到證據可以證明，曾有一個身材巨大的史前白皮膚印第安人人種住在聖卡塔利娜島。他猜測，這些印第安人是在遠古從巴拿馬遷徙過來。

不過，最著名的一次異人種相遇是發生在一九二三年，即斯蒂芬森發現金髮愛斯基摩人的十年後。當時，在巴拿馬地峽為橡膠種植園選址的美國企業家馬什聲稱他看見了「白皮膚印第安人」。雖然觀察力和對原住民的知識都不及斯蒂芬森，但馬什的經歷和斯蒂芬森多有相似之處。據他所述，有一天經過偏遠村莊亞維薩時，他看見三個身上除了纏腰布以外一絲不掛的土著女孩走過一片狹窄的林中空地。「她們幾乎赤裸的身體白皙得不亞於任何斯堪的納維亞人。她們的長髮鬆垂在肩膊上，燦爛金黃！」亞維薩的村民告訴馬什，白皮膚印第安人的聚落位於丘庫納克河源頭。就像斯蒂芬森一樣，馬什憑本能得知這是一個有吸引力的故事和讓自己揚名的機會，於是計劃下次再赴巴拿馬為種植園選址時順道進行科學研究，一探白皮膚印第安人的家園。

他在同年稍後重回巴拿馬，這一次帶著一個報社記者和幾位專家，包括史密森尼學會的民族學家貝爾、羅徹斯特大學的地質學家費爾柴爾德和紐約水族館的博物學家布里德。馬什能夠拉得到這些科學界人士同行，更多是因為他有能力讓他們深入偏遠地區而不是他的故事讓他們心動。史密森尼學會的人類學首席霍夫不太相信真有白皮膚印第安人其事，也對馬什本人沒有太多好感（他形容馬什是「為財富而戰的士兵」）。不過，霍夫還是支持遠征計畫―因為此舉可以讓史密森尼學會的人員得以進入巴拿馬的雨林（「我們的博物館幾乎沒有這方面的標本。」）幾個隨隊專家在一九二三年十二月齊集紐約市，啟航前往科隆。

有兩個月時間，遠征隊都是在亞維薩村附近拍攝猴子、搜集青蛙和測量頭骨，然後才向丘庫納克河的源頭挺進。這之前，他們遇到的大部分人都是棕色皮膚。三月，在當地嚮導帶路下，一行二十四人分乘六艘獨木舟上路。即使是靠小獨木舟，在丘庫納克河航行仍大不容易。寬闊的河面布滿大量傾倒的樹木，常常需要動用炸藥炸出通道。河水有時又會突然暴漲，差點把獨木舟捲走。不久，遠征隊的美國人和巴拿馬人成員紛紛染上傷寒和瘧疾（還有一個得了盲腸炎），體力大為削弱。途中，本來就患有慢性腎臟病的貝爾更因為蟲咬引發感染，一命嗚呼。

遠征隊眼見就要分崩離析之際，終於找到馬什一年前匆匆瞥見過的「白皮膚印第安人」。到達小鎮阿歷甘迪之後，馬什寫道：「我們在街道上看見更多的白皮膚印第安人―有時還看見一整家子。」回到美國之後，馬什的遠征故事給人的感覺更像是冒險小說而不像科學遠征。史密森尼學會的人類學組組長赫爾德利奇卡對失去一位能幹下屬感到難過，又對馬什廢話連篇的報告感到感冒。他一甩雙手說道：「整件事情讓我反胃。」

但馬什手上還有牌可打。離開巴拿馬之前，他安排了一批庫納人同行，主要是兩個淺髮色、碧眼珠和「皮膚白嫩」的男孩和一個叫瑪格麗塔的妙齡少女。除此以外還有一些深膚色的庫納人，包括瑪格麗塔的父母。金頭髮和淺膚色的瑪格麗塔竟會是皮膚黝黑父母所生這一點引發一個疑問：她（還有其他白皮膚印第安人）到底是人種基因還是白化病的產物？事實上，除了在阿歷甘迪以外，整個巴拿馬到處都零星看得見白皮膚的土著，顯示他們更有可能是白化病患者。《每日明星先驅報》所持的立場：它主張馬什帶在身邊的只是幾個白化病患者，沒有多少科學價值。馬什不以為然，這樣捍衛自己的主張：「我絕對相信他們是古代舊石器時代人種的後代。大概一萬五千年前，從這個人種分化出第一批北歐人。」

當馬什乘坐的「墨魚號」一九二四年七月六日開進紐約市港口時，接船的記者和攝影師人山人海。接下來幾天，記者報導了白皮膚印第安人參觀動物園和美國自然史博物館的經過。美國自然史博物館的人類學家威斯勒給幾個庫納人做了檢查，結論是他們並非自成一個人種，而是表現出白化病的許多特徵。馬什沒有氣餒，把庫納人帶到英國科學促進會在多倫多舉行的年會亮相，又把他們帶給另一些人類學家和遺傳學家檢查。但檢查結論和原來一樣：這些白皮膚印第安人顯示出白化病的病徵。這時，馬什已多少修復他和赫爾德利奇卡的嫌隙，於是便把幾個印第安人帶給史密森尼學會的人進行進一步檢驗。這一次，他終於得償所願。語言學家哈靈頓和沃根尼茲斷定，庫納語的詞彙和北歐語言有相似之處。雖然這些相似相當表面，但還是足以讓馬什向報界誇口表示：「那是純粹的雅利安語言，語法上最接近梵語。」之後，馬什把幾個庫納人帶回巴拿馬，讓許多人（包括赫爾德利奇卡在內）為之鬆一口氣。

在一九二○年代，由這一類發現引發的爭論集中在生理和起源的問題，例如：土著的白皮膚是歐洲血統的直接產物，還是說可以溯源至遠古的歐洲人祖先？另一個問題是，這些白皮膚印第安人是不是只是患了基因性白化病或者只是環境的影響導致？但在這些事件發生的當時，有關白皮膚愛斯基摩人或印第安人存在的傳聞已經在西方流傳了幾百年（這是探險家自己在一九二○年代就指出過的），所以，真正讓人驚訝的是，為什麼這一類「發現」會剛好在這個時候同時大量湧現，範圍涵蓋北極以至熱帶。

斯蒂芬森和馬什等人的報告都不太提人種遷徙理論。由此顯示，發現白色部落個案的大量增加不能完全用人種理論的崛起和人類學遠征範圍的擴大來解釋。在在看來，有白皮膚土著存在的想法觸動了西方人當時的一種心緒。有證據表明，它反映的不只是某種理論的當時得令，還是一種思維方式的改變。這證據不是來自科學或探險活動，而是來自文學。

●本文摘自貓頭鷹出版之《製造非洲白種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