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控的匿名正義》網路霸凌惹的禍?女子職業摔角選手殞落
文/每日新聞採訪團隊
那是個新綠耀眼的時節。二〇二〇年五月二十三日凌晨,一名女子在東京的自家住處內,結束了自己的生命。她職業摔角選手——木村花,得年二十二歲。
當時新冠病毒的疫情已漸趨緩,日本政府發布的「緊急事態宣言」在多個行政區都已解除,大東京地區預估也將在兩天後解禁,民眾紛紛看好疫後展望。
不過,對木村花而言,舉目所及或許盡是一片漆黑。她在個人推特(Twitter)帳號上,留下了這樣的訊息(現已刪除):
木村花原本是一位備受期待的新秀,肩負著女子職業摔角界未來的希望,更廣受男、女摔角迷的喜愛。在她過世的四個半月前,也就是一月四日那天,她登上了夢寐以求的東京巨蛋,和其他選手搭檔出賽。儘管比賽吞敗,但她在賽後記者會上仍表示:「這段時間簡直像是在作夢一樣。」一頭粉紅的髮色,一身搶眼的擂臺裝,木村花英勇地面對她的對手,還會不時露出從容的笑臉。她在擂臺上的影片或照片,散發出一種開朗、堅強的女性形象。
然而,在推特等社群網站上,抹黑、中傷木村花的戲碼一再上演,和她在現實生活中的光鮮呈現鮮明的對比。而引爆這些攻訐的導火線,其實是木村花在富士電視臺(FUJI TELEVISION)熱門節目《雙層公寓》(Terrace House)上的舉止表現。社群網站上那些攻擊性的留言一再地糾纏,讓木村花直到臨死前都為此飽受折磨。
推特、臉書(Facebook,簡稱FB)或Instagram(簡稱IG)等「社群型會員服務」,就是所謂的SNS(社群網路服務,social network service),自二〇〇〇年代後期起在日本迅速蔓延。如今,它能為我們提供新聞、蒐集資料,以及分享朋友之間的近況與話題等,豐富了我們的生活,是你我不可或缺的工具。
然而,社群網站跳脫原本「建立社群網絡」的功能,透過惡意留言來撕裂人群的運用方式日益猖獗。社群網站上的抹黑中傷、霸凌、歧視……等,屢屢造成問題,卻遲遲不見治本的因應之道,呈現近乎放牛吃草的狀態。
我們《每日新聞》整合數位採訪中心,是以「迅速地對社會大眾關心的議題做出反應,寫成報導供讀者在網路上瀏覽」為目的所籌組的部門。平時就常運用社群網站來作為蒐集資訊、發布消息的管道,也切身地感受到它的方便與價值。而這樣的社群網站,為什麼會被用來當作使人不幸的凶器?究竟有哪些人受害?而加害者又是誰?
為了解答這些疑惑,我們自二〇二〇年五月底起,便展開多次訪談,並於網站及報紙上連載。考量到「社群網站有時會因為——使用者匿名而帶有暴力色彩」的這個特質,我們將報導定名為「匿名的利刃社群網站暴力考察」。在採訪過程中,我們逐漸發現:你我都有可能成為社群暴力的受害者,而網路霸凌的加害人並不特別,和你我沒什麼兩樣。
女子職業摔角選手之死與網路公審
木村花因為在熱門節目《雙層公寓》當中的舉止表現,讓她在臨死之前,都還承受著社群網站上那些死纏爛打的圍剿。
首先,讓我們來回顧一下整起事件的經過。《雙層公寓》是自二〇一二年開播的節目,製作單位透過公開甄選等程序,找來一群男女參加者同住在一個屋簷下,拍攝他們的同居生活,並在節目中播出。因為節目的製作呈現,讓觀眾感覺一切宛如參與者之間的實際互動,故稱之為「實境節目」。青年男女在裝潢別緻的分租公寓裡,過著時尚有型的生活,再加入年輕人才有的夢想與戀愛元素。每一季都會更換不同的參加者,還運用了許多創意巧思,以免觀眾看膩。節目暱稱「teraha」傳遍日本社會,甚至後來還出版了相關書籍,也翻拍成電影。
木村花是在二〇一九年秋季時住進了雙層公寓。
「新一季的雙層公寓在東京!二〇二〇年,六位男女成員,在受到全球熱切關注的TOKYO,展開一段沒有劇本的全新青春時光。」
截至二〇二〇年八月,在富士電視臺的官方網站上,還留有這篇對該季節目內容的介紹。節目中的某個場景,成了引爆網友群起抹黑、中傷木村花的導火線⸺那就是二〇二〇年三月底,於線上影音平臺「網飛」(Netflix)上架的第三十八集當中,所發生的「擂臺裝事件」。
某位參與本季節目的男性成員,不慎將木村花在比賽時穿的擂臺裝丟進了共用的洗衣、烘衣機。木村花口中「和我這條命差不多重要」的服裝因而縮水,變成無法穿著的狀態。接著,節目便進入了最具爭議的一幕。
鏡頭來到飯廳,雙層公寓的室友們表情凝重地圍坐在桌邊。男室友說了聲「抱歉」向木村花賠罪,但她隨即連珠炮似地回話,脫口說出:「既然大家要住在一起,那就多為別人著想一點好嗎!」等等,還出手拍掉男室友的帽子,說:「戴那什麼自以為是的帽子!」
這個場景一上架播出,旋即引爆社群網站上的「隆隆砲火」。木村花的推特帳號湧入網友的中傷回覆。為了讓各位瞭解當時的實際情況,謹以留言原貌呈現(以下皆同)如下:
「快給我從teraha消失~」
「有夠噁心!真脆弱。」
「妳是個人嗎?真是隻大猩猩欸妳ww」
事件爆發後,木村花曾企圖輕生。然而,製作單位並未因此取消影片上架。接著,網路上竟又爆發了更嚴重的公審事件。就在第三十八集上架後約一個半月,也就是五月十四日當天,製作單位又以「『擂臺裝事件』後續」為題,在YouTube上傳了節目的未播出片段。
影片中有一幕是除了木村之外的兩位女室友,在雙層公寓的某間房間裡討論著擂臺裝事件。後來,影片中還出現了這樣的場景:當女室友問到「妳覺得都是他(不慎誤洗擂臺裝的男室友)的錯嗎?」時,木村花說:「嗯,我覺得是他的錯。如果硬要說我有什麼的話,只能說我把衣服擺著沒趕快拿出來晾是有點糟糕。」室友們提醒她:「是妳亂丟重要的東西,妳自己也有責任。」木村花聽完便哭了起來,並離開了房間。「嗚嗚嗚……」影片裡還傳來她的啜泣聲。
四天後,也就是五月十八日,無線電視臺也播出了節目的第三十八集,知道「擂臺裝事件」的觀眾愈來愈多。
「拜託妳快從節目畢業好不好?」
「妳早點消失,大家就可以過得幸福快樂了啊!快滾吧妳!」
「顏值低,個性差,這種人還有資格活下去嗎?」
木村花的推特和上充斥著諸如此類的冷血言論。接著,她貼出了本書一開始所介紹的那段文字,在二十二歲的青春年華,結束了她的一生。
驚人的是,網友的抹黑、中傷,在木村花死後仍持續延燒。
「真感謝妳自行了斷,我又有精神了(^_^)」
「話說回來,這傢伙怎麼看都是自作自受吧?」
「『以死博取同情』這一招,未免也太好用了吧?社會大眾對她太好了」
幾天後,不論是在木村生前或死後留下的中傷留言,多數都連同帳號一併刪除了。想必是網友發現茲事體大,擔心被追究法律責任的緣故吧。
木村媽媽——響子女士揭發「煽動」真相
我們的記者持續與木村花的媽媽⸺木村響子(四十三歲)聯繫,表示「很想聽聽您怎麼說」,並再三邀訪。就在木村花死後一個多月,記者收到了木村響子寄來的一封電子郵件,表示同意受訪。
「我只希望能讓大家知道小花選擇走上絕路的幕後真相。只要對這件事有幫助,任何採訪我都願意配合。」
二〇二〇年七月四日下午,雙方約在東京市區某處見面。在初相識的記者面前,木村響子說出了在引發網友圍剿的那一幕播出之前,富士電視臺操作了什麼樣的「煽動」。
三月底,在「擂臺服事件」上架播出,並於社群網站引發網路公審後,木村響子得知木村花曾企圖輕生,隨即與她聯絡。當時木村花一再表示「因為我引起網友砲轟,覺得很抱歉,所以才割了一下(手腕)而已,沒問題的」、「別擔心」。
「網友砲轟很快就會平息了。只不過是一群不負責任的人,躲在安全的地方亂丟石頭而已。妳千萬不要迷失自己,別忘了那些在妳心目中很重要的人,別忘了妳珍惜他們的那份心。」
木村響子在電子郵件裡寫下這些話來鼓勵女兒,而木村花也把這一番話截圖下來珍藏。
木村花是在五月十五日,也就是她死前一週,向木村響子訴說了雙層公寓中「擂臺服事件」橋段的幕後安排。那天木村花去為她最愛的奶奶慶生,回程木村響子開車送她回住處時,她在車上這麼說道:
「製作單位的人煽動我,要我給對方一記耳光。我(是個職業摔角選手)不能出手打他,所以才拍掉他的帽子。」
木村響子說,當時女兒的眼裡滿是淚水。「我吃飯的傢伙被弄壞了,製作單位的人要我在鏡頭前發脾氣。」「他們要我『賞他個巴掌嘛』,但我實在是不行。」
木村花在傳給朋友的LINE當中,也留下了這樣的訊息。此外,對節目裡的其他成員,她也留下了拚命澄清的文字。
「是製作單位的人開拍前煽動我」、「那不是真的啦!」、「所以我才覺得很抱歉」、「對不起」。
到了五月十九日,木村響子準備了女兒喜歡的牛排便當、中菜便當和磅蛋糕,專程送去給她。而這一天,後來卻成了兩人最後的訣別。木村響子回憶當天的情景,說:
「我們約在她家附近碰面,小花很晚才到,我還嫌她『動作真慢』。如今回想起來,其實她那天就已經很沒精神了。」
●本文摘自寶鼎出版之《失控的匿名正義:抹黑中傷、獵巫肉搜,你敲下的每個字都是傷人的利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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