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絲路上的帝國》，理解文明歷史的中心——中亞

文／白桂思

周邊勢力對中央歐亞的征服和瓜分

準噶爾帝國是最後一個中央歐亞草原大國，它在剛建立時就遭受俄羅斯和滿清簽訂的《尼布楚條約》的釜底抽薪，這兩個國家大幅瓜分了中央歐亞。清朝在一七五六年至一七五七年屠殺了大多數的準噶爾人；作為一個重要國家的存在，準噶爾部也宣告終結。十八世紀，清帝國完成了對中央歐亞東部的征服，包括東部草原、東突厥斯坦和西藏；十九世紀，俄羅斯人征服了高加索和最後的中亞汗國。蒙古和西藏沒有被納入清朝的行省體系，保持半獨立的狀態，但是在整個中央歐亞，只有阿富汗王國——俄羅斯、滿漢和英屬印度之間的緩衝——作為獨立國家存活下來。

在西歐的經營下，亞洲沿海區商業的貨物量和交易量都大幅增長，吸引人們、文化和科技來到港城。到十九世紀時，歐亞的商業、財富和權力都已經完全轉移到沿海體系；歐洲人主導的港口在規模、政經重要性上與日俱增。甚至在俄羅斯帝國裡，這樣的狀況也不例外；儘管俄羅斯征服了幅員遼闊的中央歐亞領土，但它的首都卻位於波羅的海，而且它在十九世紀末時最具戰略重要性的新城市，是位於日本海的海參崴（Vladivostok），這是一個長期主要依賴海洋補給的城市。不同於俄羅斯，由非歐洲的中央歐亞人建立的舊有周邊帝國，未能快速地做出足夠的改變，以避免解體的命運，它們一個接著一個滅亡；清朝中國也被瓜分成數個歐洲國家的勢力範圍。歐亞經濟從以陸上絲路體系為主、歐亞沿海體系為輔的大陸體系，完全轉型成一個純粹的海路沿海體系。中央歐亞消亡了。

滿洲人對中央歐亞的征服

滿洲人知道，如果要實現他們重建金朝女真祖先帝國的夢想，而且不重蹈被蒙古人征服的覆轍的話，就得讓蒙古人失去能力，最好是征服他們。但是滿洲人在征服蒙古時顯然並不了解已經時過境遷，背景已經不同。滿洲人小心翼翼地制定策略，將蒙古人納入他們的國家，讓他們成為參與者，而不是一般的臣民。蒙古人此時才剛皈依佛教，他們是熱情的信徒，對達賴喇嘛有著堅定的信仰。部分受蒙古教師的影響，滿洲人接受了同派的藏傳佛教，分別選擇了和蒙古人同樣的護法菩薩文殊菩薩和守護者大黑天（Mahâkâla）。正如前文提及，他們甚至選擇了「滿洲」作為新族名。蒙古人曾試圖阻擋滿洲人，但蒙古人本身的不斷內戰、滿洲人在中國建立的清朝所擁有的廣大資源，以及清朝和俄羅斯的結盟，讓他們的努力失敗。

噶爾丹於一六八七年在蒙古獲得初步的勝利，然後又在一六八八年再次獲得對土謝圖汗的勝利；清朝能夠阻止準噶爾人征服蒙古並建立一個真正強大的草原帝國（等於是恢復成吉思汗的草原帝國）的唯一方式，就是和俄羅斯人達成堅定的和平協議。俄羅斯人也希望維持和平，部分原因是他們在遠東尚處弱勢，部分原因是他們被離其核心地區更近的克里米亞韃靼人打敗。兩國迅速達成協議，並在一六八九年八月二十九日簽署《尼布楚條約》，這對雙方都極為有利，這份條約確定了兩國邊界，並制訂嚴格的國際貿易規則。這份條約構成十九世紀中葉以前清俄關係的基礎。

清朝如今避免了和俄羅斯人兵戎相見的必要，也不必擔心準噶爾人和俄羅斯人結盟的可能性，於是就騰出手解決他們的蒙古問題……

一六九六年，清朝政府已經做好戰備，要傾全力征討噶爾丹。康熙皇帝再次御駕親征，率軍前往北方。一六九六年六月十二日，清軍的一翼於烏爾嘎（Urga，今日烏蘭巴托）附近的昭莫多戰役中和敵軍相遇。清軍大破準噶爾人，噶爾丹之妻被殺。噶爾丹率領少量殘部逃脫。清軍繼續向西一路追殺，讓準噶爾人無法停歇。不斷施加的壓力壓垮了噶爾丹，他只剩下寥寥無幾的追隨者，最終在一六九七年四月五日被殺身亡。

一七二○年春，一支新的清朝軍隊開始向西藏進發，隨後跟隨的是年輕的達賴喇嘛。準噶爾人將西藏交給滿漢人，後者在一七二○年九月二十四日在沒有遇到抵抗的情況下進入拉薩，並正式冊封第七世達賴喇嘛格桑嘉措（一七○八—一七五七年）。20他們此後不久便在西藏建立一個保護國，21這鞏固了滿漢人對於除了準噶爾人勢力（東突厥斯坦和準噶爾）以外的整個中央歐亞東部的掌控……

最終，當準噶爾的一個派系領導人阿睦爾撒納（Amursana）前去聯絡清朝皇帝，提出只要清朝指定他作為準噶爾民族的首領，他就樂意歸附的時候，滿漢人看到了機會。當兩支清軍抵達時，準噶爾人已經四分五裂，失去了盟友和臣民（例如哈薩克）的支持。清軍迅速擊潰準噶爾人，於一七五五年占領準噶爾地區。一七五六年至一七五七年的冬天，乾隆下令將準噶爾人徹底根除。他的軍隊幾乎屠殺了半數的準噶爾人，遇難者包括男人、女人和兒童；剩餘的人們則死於天花或飢餓；只有約一成的準噶爾人活了下來，主要是婦女和小孩。他們和其他先前降清的準噶爾人被遷出準噶爾地區，安置在被認為更忠誠的其他民族之間。準噶爾人此時精疲力竭、奄奄一息，不足以作為阿睦爾撒納的有力後盾，因此他在托博爾斯克尋求俄羅斯人的支持，但在一七五七年九月二十一日罹患天花辭世。準噶爾人遭到的屠殺和土爾扈特人（卡爾梅克人）的臣服——伏爾加河的卡爾梅克人被俄羅斯人征服，而逃離俄羅斯人回歸準噶爾地區的土爾扈特人則被滿漢人征服——摧毀了西蒙古的勢力，他們是最後的自由草原民族。

東突厥斯坦的領導人如今沒有了準噶爾保護人，發覺自己正在直面清朝的壓力。儘管他們英勇地效法準噶爾人反抗滿漢人，但在一七五九年遭到擊敗。清朝勢力因此統治了整個中亞東部，滿清在此處征戰時稱其為中國新疆，意思是「新的疆土」。滿漢人用自己在一七五九年開始在葉爾羌（Yarkand）鑄造的新貨幣，取代準噶爾人的東突厥斯坦貨幣。但是歐亞東部各帝國在將近兩千年的歲月中不斷爭奪的寶石——東突厥斯坦的繁榮經濟——已經開始凋零。在清朝征服後，不只是東突厥斯坦（新疆），甚至是甘肅和其他與中央歐亞相鄰的居民大多為中國人的地區，其實都已經需要靠中國更富裕的中原省分稅收來補貼。中央歐亞的經濟和文化崩壞已經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