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家榕／被瓜分的日子

日前收到顆大南瓜，為了殲滅它，我在廚房耗去半日光陰──南瓜飯、南瓜燉肉、南瓜燕麥糕與南瓜可可捲餅──奮戰至丈夫歸家，面有瓜色的小廚娘已生無可戀：「如果你想要有個無趣的老婆，只要逼我當家庭主婦就好了。」

諸位切莫誤會，本人在填職業欄時亦是勾選「家管」的女子，對於家庭主婦，向來是同行相敬。只是我雖認真操持家務，卻始終吻合不了嚴格意義的「家庭主婦」：洗衣打掃效率至上，三餐更是得過且過，所謂的窗明几淨佳肴滿桌，只收錄在書架上的《聊齋》裡頭。孰料，對烹飪零熱情的我，那日卻抽出大把時間擲入廚房，一番折騰下來，非但毫無成就感，更盡失平日的活潑，這才有感而發：「活成別人期待的樣子，確實是很辛苦的事。」

說起來，身為主婦的這些年，總忙著跟各樣的「應該」作戰。當社會期待我甘居於二房一廳，化作連結美滿的樞紐時；自己卻渴望劈裂框架，活成潑辣明豔的璉二奶奶。我的日常，除了家人，也有熱愛的小說散文；我將才華勻至相夫教子，也將心力留待寫作講課；言談中有當前物價和親子教養，亦有二八定律和中外古今；去年起，更重拾書本回鍋深造去也。

可漸漸地，我發現真正困擾自身的，終歸是內在的聲音：那些我所抵抗的「應該」，竟已在不知不覺中，發展為字裡行間的認同，導致自己在前面寫下「嚴格意義」的時候，渾然未覺那份「意義」，本是我自行投射的定義。

而這也是為何，不喜下廚如我，終是束上圍裙，跟大南瓜鏖戰整個午後，只因部分的我，仍在設法嵌入長年抗拒的、嚴格意義的主婦典型。

人心就是如此複雜：身處其中深感壓抑，置身事外又頓感不安，甚而不由自主地拾起刻意甩脫的標準，反身對自我進行檢測與驗證；結果，又一次為了跨越不想成為的模樣，而跌入不想成為的模樣，偏生那股「不想」裡，仍竊喜地夾雜著矛盾的嚮往──這才明白，原來，不管活成什麼樣子，都是很辛苦的事。

幸好，餐桌前的丈夫，依然喜歡我做的南瓜大餐。

以及我的每個樣子。

對他來說，活潑的妻子也好、無趣的主婦也罷，「那些都是妳，都很可愛，也都對我很重要。」我想，人這一輩子，無可避免會活成某種樣子。或許不盡理想，或許永遠在掙扎，可當丈夫帶著接納的目光，愛著我每一刻的模樣，我就能在他的注視下，安然地將偶爾「被瓜分」的日子，過成自己愈來愈喜歡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