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吟蓮／等你吃飯

我們家的餐桌上，有一個人總是遲到或缺席。

全世界的人都坐下來吃飯了，但就是有一個人還沒來，大家就開飯了……

過年過節她最不喜歡回南部，鄉下的爐灶現代婦女嫌難用，火候不好控制，媳婦只有她一人，連個偷閒的空檔都沒有，被指揮得忙進忙出，好不容易做完一桌菜了，奶奶一定優先呼喊自己的兒子前來吃飯，再來是孫字輩，順位永遠不會排到媳婦。煮完飯瓦斯爐上的汙漬一定要立即清理，不然時間久了、冷卻了，會很難清，這是她的原則。眼看碗筷都拿齊了，眾人一屁股坐下就開始大快朵頤，沒人留意到最辛苦的大廚在後頭「大粒汗、小粒汗」的收拾廚房。

我們家的傳統，家裡的男人還沒回家不准開飯，爸爸回來一定要叫：「爸爸吃飯。」 沒聽到回應就必須要再喊一聲，直到聽到他的回覆並等到他坐定位才能開始用餐，相對而言她有沒有來吃飯，大家並不是那麼在乎，我對此只有納悶卻從不曾質疑。

幾十年過去了，這位大廚依然沒吭聲一句，卻數次被我撞見她眼眶泛紅，故作鎮定不發一語的低頭猛做，跟那台十多年轟轟巨響的抽油煙機一樣委屈往肚裡吞。故不知從何養成的習慣，每每將近吃飯時間，我都會湊上用撒嬌的語氣黏著她，跟她說：「我等你一起吃飯」、「你還有什麼還沒弄，我幫忙」，但她總是將我推開，跟我說：「走開啦──你在這只會愈幫愈忙」或是「你吃飯那麼慢，等下好吃的被別人吃完了你就不要哭喔！」要我不要等她，但我知道她內心是開心的，因為我知道她要的只是一句關心的話語。

可能是從那個時候開始吧！

即使肚子很餓很餓，餓到凹進去了，我依然會等她吃飯。

眾人到齊準備開飯，我都會大喊：「等等，媽媽還沒有來，大家一起吃才圓滿！」

因為這一桌菜是你煮的，你是最有權利坐在餐桌上吃飯的人，以後不要獨自默默流淚了，有你的餐桌才格外溫暖。

●作者把很多台灣媳婦的「廚房宿命」毫不保留的寫出來，簡單，生動，到位。辛苦做菜收拾和清潔的媳婦彷彿隱形人，一句「幾十年過去了」，說不盡的台灣媳婦的委屈。這篇文章意不在批評，也不往深淵推進，作者用自己的關愛把母親的哀怨適度化解。圓滿的一頓飯絕對不是喊來兒子把閒屁股坐下開飯，而是等到最辛勞的媳婦大廚坐齊，不讓她獨自在廚房默默流淚。等媽媽來了才吃飯。這個用愛來轉化怨懟的結尾，寫得很好很動人。──鍾怡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