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佳駿／有菸盒的抽屜

她的第一根菸，是父親教她抽的。

她在一個平日下午，坐在副駕駛座和父親一起送貨。那天下午不用去學校的原因是，她從階梯上摔了下來，頭上破了個洞被送去醫院。學校聯絡了父親，請他去醫院把她接出來。父親正在工作中，他身上跑的單都很急，無法先把她送回家或是學校。

父親和她送貨的最後一站，是一間很有名的餐廳，位置在愛河旁邊。他們明顯遲到了，餐廳的人已經進入晚餐備料的巨忙階段，無人出來領貨。於是父親把小貨車停在路邊，跟她站在人行道上，兩人中間是堆起來比她還高的保鮮箱。

等得太久，父親忍不住問她，可以抽菸嗎？她點頭，父親點了菸走到旁邊。

父親平常是不會在意這種事的，但每個月，父親會帶她回去阿公阿嬤家。那是在雙親分開後，她唯一會見到媽媽的機會。每到那個周末附近，父親總是特別沉默，想得特別多，也會多問她很多。像是能不能在她旁邊抽菸之類的。

他抽著抽著，發現她蹲在一旁抱著頭，好像不太舒服的樣子。他看著她，然後從手中的菸盒推出一根，問她要不要抽抽看。

他告訴她哪一邊要放進嘴巴，哪一邊要點火，然後叫她靠近打火機，輕輕地吸。

父親那時覺得，讓她抽點菸會好受一點的想法真的很可愛。

而事實上，那時她也不是感覺到不舒服才抱著頭。她只是覺得新奇，在感受頭殼上那破洞被縫合後，一顆一顆的顆粒感，輕輕撫摸。

那天路上很安靜，一直到餐廳的人出來，只有一輛垃圾車經過，但它也不是在值勤，沒有少女的祈禱。

成年後有個深夜，下班的她在7-Eleven吃著泡麵時，外頭有個身影很像父親。兩人許多年沒有聯絡，她突然好奇自己父親是抽什麼菸。她努力想著那天的菸，卻沒有外盒的記憶。於是她和店員要了架上所有的菸各一包，每天抽一根不同的，卻沒有找到。那些抽不慣的菸，全部被她放在零錢櫃下的抽屜。

三十三歲生日那天，第一次見面的男人在房間裡打開那個抽屜，問她怎麼那麼多菸。轉頭看到抽屜那一瞬間，她突然無法控制自己的情緒。把男人趕走後，她用了一個晚上，再把所有菸抽了一遍。但直到天亮，濕潤的眼眶裡，她仍找不到那盒菸的味道。她抱著頭，彎身坐在地板上。

※提醒您：吸菸有害健康，未滿十八歲不得吸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