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月治／撿雞蛋花的男人

「我去樓下抽根菸。」他說。「他又要去撿雞蛋花了嗎？」她問女兒，自從前陣子不經意提到女兒喜歡雞蛋花，他每次藉口去樓下抽菸，會拾幾朵新鮮漂亮的雞蛋花回來，放在女兒電腦桌上。

他不知道女兒從小就喜歡雞蛋花。樓下有幾棵雞蛋花樹，花開時節，滿地乳白淡黃色的花朵飄來陣陣香味，女兒小的時候，她常帶她們出門看花。從前的他並未好好打拚，孩子的日子也過得辛苦。老了反倒認真工作起來，好在尚有體力，和朋友去工地上班。

兩個女兒的童年幾乎沒有嘗過父愛，她也並未嘗過夫愛。他在婚姻裡過著快樂的單身生活，不曾參與女兒的成長。若不是缺乏勇氣，她早就離開了。一路苦過來，總算熬到孩子長大。

年輕時的他霸道無理，老了倒知要收斂鋒芒，在家變得沉默，沉默得像空氣。她和女兒聊AI聊網紅聊金曲獎，這些他不喜歡聽，插不上嘴。

客廳有兩台小小電腦桌，她和大女兒各據一桌，小女兒習慣窩在沙發。他總說客廳被三個女人占領，沒有他的位子。又不想老窩在狹窄房間，在廚房冰箱旁找到了位子，在椅上架起手機，席地而坐，看搞笑影音，兀自發出笑聲。還是女兒幫他下載的APP。

他和女兒客氣生疏。空閒時，三個女人在客廳說說笑笑，打打鬧鬧，他獨自在廚房滑手機，無法融入。當年他置身這個家之外，現在，這個家沒有他的位置了。

女兒有時不忍心，會和他聊聊他喜歡的釣魚或工地的事。這時，他的眼眸發光：「Ｘ！我們那個工頭會找新人的碴。」、「老闆娘今天請飲料。」「Ｘ的！今天工作超累，工頭發薪水多給了五百。」「今天搭建模板，水泥灌漿……」女兒呵欠連連，似懂非懂，只叮嚀他在工地要注意安全。

老闆有時傳來信息，要他明天換工地或工作暫停。他不懂輸入法，要女兒幫他打「了解」二字。次數多了，女兒從網路下載有「了解」二字的貼圖，教他以後傳貼圖給工頭即可。

下工時，他會打電話來問女兒也問她想吃什麼。自從知道女兒喜歡雞蛋花，他每次匆匆吃過晚餐便急急下樓撿拾。天氣熱，雞蛋花不到一晚便枯萎了。早上打掃，她把花全扔進垃圾桶，反正晚上又有鮮嫩的花。

像彌補什麼似的，每晚撿雞蛋花，成為這個花季，他最美的期待。即使女兒沒有天天在家，他仍不願錯過撿拾雞蛋花的日常。他說，女兒若半夜突然回家，就能聞到滿室花香了。彷彿這樣，他就能和女兒，和這個家靠近一點。

據說，雞蛋花的花語是：希望、復活、新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