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綠如／綠的煩惱

百分之九十九的陌生人，聽到我的名字，總誇讚少見脫俗富書卷氣。殊不知，我總困擾著那些因「綠」而被冠上的名號。

國中畢業考上嘉義的商專，新生自我介紹後，我便被叼著菸、穿喇叭褲的順仔同學起了個名字，叫「青仔」。

起初不明瞭青仔的意涵，畢竟青與綠是相近色調，直到學姊問起，「咦？青仔？妳家賣檳榔嗎？」怒氣沖沖地找順仔理論，他正半倚在走廊欄杆，與幾個男同學討論著小燕身材穠纖合度、小雅富有氣質云云。我趨前推了他，「你叫我『青仔』是什麼意思！」約莫見我臉暴青筋，他才稍微回神。「你想辦法給我改掉！」他右手扶杆左手輕撫那半屏山髮，「啊……妳嘸尬意喔？換做『包葉仔』好否？」

我思忖著是包什麼葉子，應該比檳榔有氣質吧？卻見其他男生臉上泛著至今無法忘懷且難以名狀的笑意，我瞪著他，這樣的人怎會有女生喜歡？

升二年級的暑假，順子因追求小燕未果，負氣休學工作，過半年輾轉聽聞他因工廠操作不當，失去一隻手指，自責是否因自己的咒怨害了他？半屏山的慘綠少年，人生在失學後走了山。

畢業後，為插大在補習班蹲了近一年。

同學凱子常湊過來借筆記，某日遞來一本白皮書，小說封面有幅紺藍松綠意象的插畫，「喂，小林綠，妳看過村上春樹《挪威的森林》嗎？」我搖頭，「我不是日本人，別亂叫。」我白他一眼，講義堆得跟山一樣高，誰有空看村上春樹。「別那麼書呆子好不好，看完妳就明白了。」

凱子總是吊兒啷噹，「小林綠，我昨天又跟女友吵架了。」、「還是我把她甩了？」「小林綠，小燕跟我告白，妳覺得我們合適嗎？」……他望著窗外，花灼草蓁隙間透出似有若無的幽淡青光，問我為何他女生緣這麼好，墨綠邊框鏡面溢出愛戀交雜的稚氣。那一刻，我羨慕他為何能在這樣備戰的狀態裡，還容得下這些。

「小林綠」這謎樣的名，陪伴我兩百餘個日子，直到考上世新，他錄取文化大學，最後一次是在陽明山碰面，他又問我書到底看了沒，我支支吾吾甚是心虛。

再過了些日子，就像風箏般斷線了。

自始自終都忘了回應他，讀《挪威的森林》心得，畢竟有些哀傷。

過些年，鮮少人再幫我起別號，我交代部屬喚我英文名，去除位階年齡的差距，再過些年，就只剩下小鬼們喚我「媽媽」了。

年少時著實憎惡，「青仔」也好，「小林綠」也罷，幾經歲月反覆滋養，彷若幻化成精靈，在耳畔以一種俏皮又輕柔的語調喚我，埋藏深處的青春歲月，猶如昨日般，一遍又一遍上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