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真／折騰折騰

母親又進急診室。這回是我跟著她住進急診病房六天。急診室依患者病況危急程度有區域之分，那幾天見到的病人多數都有過與命拚搏的經驗。在這種時刻、這種場合的所見所聞令人特別有感觸。

急診室是大通間，進進出出的患者多，每天都有閱不盡的故事。比如說有一位年輕人一直拜託醫護讓他出院，護士問為什麼？他說公司裡還有很多事情要處理，護士無奈地回答：「你都已經爆肝了，還忘不掉公司？」另外，還有一位歐吉桑躺在病床上，不忘持續研究明牌的身影也相當醒目。在眾多畫面中，個人最不喜歡看到的是家屬不停大聲數落患者，一方躺在病床上無力回應，另一方的謾罵則已失去了情與理。

其實，急診室裡也有溫馨的火花。不只一次遇到男患者喜歡將病床讓給陪病的女朋友休息，讓醫護搞不清楚誰是患者誰是陪病者，耳聞小夥子用牽強理由解釋為什麼要讓病床給女朋友，我心想年輕人的愛情啊，真是又天真又單純美好。

令人留下深刻印象的，還有一對白髮夫婦。太太因病臥床，行為失控，不分日夜躁動不已，偶爾還會拔掉身上的管線，血噴病床，她丈夫陪伴在旁，不曾出言責怪或語帶不耐；相反的，他對老婆的任何舉動從不動怒，只有反覆、不間斷的在妻子耳邊輕聲安慰與鼓勵，我們母女倆忍不住猜想，這對伉儷在平日是如何的相敬相愛。

老先生的絮絮言語、溫柔舉動在白天是眾人眼裡的愛妻表現，入夜之後呢？在我迷迷糊糊昏沉之際，耳邊依然響著老先生對妻子的加油打氣聲。

老先生一肩挑起照顧配偶的責任，其女打電話來關懷，他連聲說：「媽媽有進步，我們都很好，妳不必擔心，好好上班。」一旁的我看得好著急，很想搶過電話，對他女兒說：「千萬不要被妳父親騙了，他一點都不好，為了照顧妳母親，他日夜不得歇息，連飯都沒能好好吃（他婉拒代買飯盒，只跟著妻子一起喝亞培安素）。更重要的是他多次接收不到護理師交代要如何照護妳母親的訊息（根據觀察，老先生聽力欠佳）。」

急診室人多吵雜，空間有限，陪病環境不友善，確實不利家屬休息。母親因自己受困在病床上，起身下床排泄全依賴我，她既捨不得我因她的病體而忙碌，又內疚是她讓我折騰不已。

聽到母親的自責，我對她說每個做兒女的，如果沒有為父母折騰過幾回，日後一定會追悔不已的。

坦白說，每一場大病痛對每個家庭都是一次折騰，其中，最受折磨的是病人本身，更教人心疼的是這難過與不適無人能代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