勒虎／登頂前夕的摩托車日記

看樣子，還是得租一輛摩托車才行了。｣從寮國的首都永珍出發，著意搭乘高鐵專列北上，橫豎不消一個鐘頭，即可抵達這趟旅途的中繼點旺陽。

原本以為本地交通已然暢達如許，豈料才步出氣派的高鐵站，我那如同午夜南瓜馬車般的幻想登時被眼前的景象打回了原形：大門之外天寬地闊，可是在一陣熱帶暴雨的沖刷下，灰撲撲、汙漉漉的路面或僅適合狼狽奔逃。我提著幾大件行李，勉力攀上擁擠的雙條車，心中不得不對之後的移動方式生出新的盤算……總算知曉前人何以要將凹凸不平的道路狀擬為「搓板」了！在顛簸如浪的車行節奏中，乘客就彷彿機槽內散置的衣物，隨著滾輪上下翻騰，前後鼓搗──倘若選搭的是長途線，最後指不定還將抖落一身泥垢來。

旺陽，或譯作萬榮，早在上個世紀九○年代，當「探索東南亞」的風潮宛如熱病般在一眾歐美青年間蔓延開來，這座隱世鄉鎮便憑藉著畫卷般的喀斯特地貌、低度開發的原生態環境，以及相對廉宜的生活成本，成為許多外籍背包客心目中的屬世伊甸。

前仆後繼的觀光人潮既帶來豐潤的收益，也帶來了酗酒狂歡、聚眾滋事等治安議題；幸虧在當局的勉力整頓下，旺陽已由早先的嬉皮士天堂，一步步朝向發展綠色旅遊的路數轉型：探洞，泛舟，攀岩，叢林滑索……每一個起落的清晨或黃昏，遊客還能於定點乘坐熱氣球升空，自上帝視角重審這片石灰岩峰與田疇歷歷交錯的風景。

相比於外來者的積極探索，本地住民倒是顯得老神在在。落居旺陽的每一天，我經常騎著摩托車到處巡遊，有時起早尋訪露天菜市，期間未聞業主扯嗓叫賣，相反的，他們動輒席地而坐，在自身的攤位後頭與隔鄰閒散對聊，彷彿只專意於等待願者上門；有時我則沿著蜿蜒破碎的山道行駛，因地層溶蝕而成形的大小潟湖，往往只坐落在林葉葳蕤招展的荒野深處，汪著一片冰晶似的碧藍幽光，明豔而沁涼，好讓泳客振臂揚起的水花，永遠有喧譁的理由。

這份隨遇而安的精神，也體現在當地人惜物有度的日常習慣上。比如拆卸不用的貨車內胎，他們就揀來權作漂流嬉水時的救生圈；比如那座連結南松河兩岸的吊橋，橋面由各色木料構築而成，遠遠望過去就像一張補丁重重的百納被，充滿著與時俱變的修整痕跡；更甭提許多酒吧門口，正懸著一連串由空玻璃瓶紮出的簷馬樣掛飾……

那日，我上網搜尋名聞遐邇的旺陽「南賽觀景台」，深為健行者拍攝的一幀幀美照所吸引：藍天綠樹，流雲自在，而兩輛報廢多時的摩托車，不知給誰插上了迎風獵獵的寮國國旗，就如同裝置藝術般，靜靜地安放於崚嶒高拔的山石間──無限風光在險峰，我決意又一次替胯下的機械坐騎蓄滿油料，並趕在落日之前，來場說走就走的登頂之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