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莊／神來之筆

所有的藝術創作都有不確定性。再強的歌手演唱會前一天也會感冒，一切準備妥當的拍片現場，難保演員當天不會剛好烏雲罩頂，畫了一天的草稿，開始上水彩才發現紙發霉了……狀況不勝枚舉。

有些藝術家選擇極度的掌控，如同獨裁暴君，一切都要達到完美，有些則是學習與意外共處，隨機應變，兩者在世界上皆有佼佼者，各有信徒。

有一回去參觀陶瓷藝術展覽，深深為某陶杯作品自然流下的釉藥層次著迷，好奇詢問藝術家如何控制？藝術家回答：「完全沒辦法控制，只能不斷淘汰失敗的，選出自己滿意的。」我才驚覺原來所謂神來之筆竟是如此。

我也很喜歡老電影《克拉瑪對克拉瑪》，總覺得電影裡有很多觸動人心的神來之筆，但後來查找導演其他作品，卻覺得相形遜色。多年後透過藍光DVD幕後解謎，原來當年達斯汀霍夫曼正經歷離婚之苦，與劇本產生共情的微妙作用，透過他的經歷與表演技巧又幫助了片中的兒童演員與剛出道的梅莉史翠普，產生極大的加乘效應。

侯孝賢的《戀戀風塵》最經典的最後一幕，天空變化莫測的雲彩籠罩在九份山區，這鏡頭其實是颱風前夕，攝影指導李屏賓趕著收工，在停車場收拾攝影器材時抬頭發現、擅自拍下來的，這鏡頭後來成了侯導的印記。

厲害的水彩畫家為了保持水彩的透明感，會在濕中渲染作畫，顏色在紙上擴散的過程雖可以預期，卻不能精準控制，也就是在可控與不可控之間的拿捏才能創造出厲害的作品。

其實神來之筆就是要讓神來介入參與其中，過度的掌控只是反映出藝術家缺乏安全感，這樣做出來的作品通常完整性很高，但容易缺乏神采，反而意外之中總是會出現神來之筆，補足了藝術家從未看見也從未嘗試過的高度。所以我也常常對意外另眼看待，先不急著當作失敗，留一些空間讓給神來做，看看會變成什麼，有人說這就是「試著與不可控的意外相處」，想一想是不是跟人生很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