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喻理/禮物

我得了乳癌那一年,親朋好友送來慰問的禮物,堆在病房裡像小山一樣高,我向宇宙下的訂單,也一起到貨了。

久未謀面的親戚說:「我送你的東西,是真的很有幫助的。」她送來一本書,是西西的《哀悼乳房》。還真是會送禮,我笑著收下。我連要局切或全切,要做幾次化療都不知道呢!這麼早就要我哀悼嗎?

結束第三次化療,拖著疲憊的軀殼回到辦公室,看到桌上擺著某網友寄來的包裹,卡片寫的格外真摯。「特別挑了一本書寄給你,希望能幫到你。」拆開包裹一看,是一本《直到死亡貼近我》。當時正在熱播的台劇,美豔女主角因乳癌不只切除了雙乳,最後還因病死去,儘管劇中對乳癌的描述簡直大錯特錯,還是很多人認為那就是我即將要面對的結局,小心翼翼地希望能給我一些幫助,讓我面對死亡時好過一點。

有人貼了一個網路書店的連結給我,書名寫《癌症是一份「偉大」的禮物》。還有一場病友講座,講題是「癌症是一份禮物,讓我更懂得愛自己」。大家聽得津津有味,聽眾泛淚訴說,謝謝神給自己這份禮物才能懂得珍惜身邊的人事物。我被這失控的正向思考嚇歪了,「癌症是一份禮物的話,送給你,你要嗎?這怎麼能算是禮物,頂多是能從中占點便宜的不幸吧。」

病友看著我,希望我分享更多。「我在今年年初,運用了吸引力法則向宇宙許願,顯化我要一筆額外的收入,湊齊我心儀房子的頭期款。」大家安靜了,「在被宣布罹癌那天,我知道願望實現了,三周後入帳的理賠金,恰恰好就是我寫下的金額。」

「我還在夢想板寫下,我希望輕鬆瘦小腹,回到大學時期的身材,願望也實現了。那些肥肉移植到切除的乳房去做自體皮瓣重建手術了,現在小腹一片平坦,但多了二十公分長的疤。」

我不是收到禮物,是被自己的私慾詛咒了。那不是宇宙送我的禮物,是我用生命與肉體做的交易。再也不敢亂許願了,連收到的書也不敢看,怕潛意識中真的把癌當成禮物,或不小心讓死亡貼近。看著病房窗外的建案,我已經想好,出院那天我會毫不猶豫地走進那間接待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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