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azel／另類的以「肉身」反抗

我在介紹歷史時經常會分享不同時代的衣著服飾。有時讀者會很驚訝地發現，好幾百年前的古人身上，時不時出現相當大膽的造型，與現代炎炎夏日的少女們相比有過之而無不及，推翻了大部分人對「古時候」的預期：無論中西，「古時候」不是應該保守謹慎，將女性全都藏在重重布料之下嗎？

在中國史上，「裸露」最出名的朝代應該是唐了。唐朝最著名美女楊貴妃，「酥胸半露」已然成為她的招牌形象，以至於有傳說她和安祿山偷情時，兩人一時忘我抓傷了貴妃的胸，她還得緊急想出抹胸設計來遮掩──可見那個部位原本就是經常敞開給人看的。

接下來的宋朝也不是什麼道學時代，在首都汴梁流行「女相撲」，台上互搏者只著寸縷，肉色橫飛，有的僅靠兩塊巴掌大的布料遮掩前胸。此等演出可非難登大雅之堂的街頭競技，宋仁宗亦曾攜后妃同賞（雖然被司馬光大大批評了一番），可見普及程度。

若將眼光轉到西方，公然裸露的案例也不遑多讓。在黑暗的中世紀結束後，世俗君主的權利開始凌駕教會，更世俗的慾望顯然也突破了信仰的教條。十五世紀的法國，查理七世首開「皇家官方情婦」的創立，國王大剌剌將情人封為女官，負責引領時尚、決定國家審美。第一位官方情婦阿涅絲女士很快就嚇壞了所有道學家：她有一對特別美的胸，於是便發明一套新衣，上半身將一邊的乳房完整裸露在外。查理七世對愛人的美大加讚賞，結果就是法國宮廷隨處可見裸胸的追隨者。

又過了兩百年，十七世紀的羅浮宮內裸露之風依舊不減。當代掌政者路易十三對此非常頭疼──他是出了名的不好女色，卻每每被迫面對排山倒海而來的露半球大軍。路易十三屢勸無人聽，有回宴客時終於忍無可忍，氣得當眾把一口紅酒吐在鄰座穿著低胸白衣裙的女士身上，逼得對方只能離席。

然而路易十三的抗議幾乎沒有效果，因為等他兒子太陽王路易十四上台，一切只有變本加厲。路易十四的歷代情婦都毫不吝嗇地將肩、頸、脖、胸外露，並且擴散為「全歐基本款」。但無論怎麼露，歐洲人此刻還謹守一條分際線：只能露到腰部以上。儘管這個尺度已經夠大了，部分荒腔走板的貴婦仍膽敢把衣領低到肚臍；不過等到拿破崙時代，約瑟芬皇后再次向下打破了界線。她帶動了新古典主義時尚，以雪白半透薄紗剪裁成高腰裙，臀腿線條若隱若現，迷得時尚男女爭相跟風；有些特別瘋狂的女孩，還會刻意在衣服上灑水，讓紗裙貼在身上，更加曲線畢露。

儘管裸露並非哪個時代的穿衣通則，就好比即便二十一世紀，也不是每位女性都愛穿熱褲搭配小可愛，但古人對審美的容忍尺度比我們以為的彈性得多。在父權社會，女性經常被視為男性的附屬品。所謂「女為悅己者容」，卻也不盡然，因為以邏輯而言，家中掌權的男性應該更反對女性的裸露，時尚史上卻屢屢出現大膽前衛的設計風行；道學家們往往罵了沒用，大多數男性反倒抱著欣賞的眼光被動接受──畢竟柳下惠總是不多的。或許在封建的年代，時尚也隱隱成為女性潛意識中反抗的手段吧！

●本文作者為Podcast頻道《時間的女兒：八卦歷史》主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