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祐嘉／「頂嘴」是成長的開始

孩子讓我們成為更好的大人

剛走進補習班，班主任就急急地說：「老師，○○女中科學班欣婷同學的媽媽來電，抱怨女兒拿你的話跟她頂嘴，還揚言要退掉英文課。」

就讀明星學校科學班的欣婷是個典型刀子嘴、豆腐心的好女孩，很愛思考邏輯對錯。這樣的孩子，觀察父母的言行細微而深入，當他們針對某個觀點提出質疑時，常令父母招架不住。

思緒敏捷、已展現批判性思考的孩子，常以父母教導的價值觀來檢視父母，認真思考後，提出質疑的觀點，卻被「輩分、禮貌」壓制。他們不解，為何不能平等地與父母就事論事，暢所欲言，有時難免質疑：「大人為何常常言行不一？」

但許多大人只偏愛孩子將腦力發揮在得分上，不欣賞孩子展現珍貴的批判性思考力，更遑論接受孩子的鞭策。

批判性思考正萌芽的孩子，當他們偶爾對爸媽產生質疑時，最討厭爸媽說「你這是什麼說話態度」。久了，孩子也就不太愛和爸媽講話，並且被貼上「叛逆」的標籤。

一位高一學生與爸爸激烈爭吵後，跟我分享他的看法。「大人一方面要求我們獨立思考，一方面又討厭我們提出質疑，說有錯就要認錯，卻常拿輩分來掩蓋自己不恰當的言行。我要求有高血壓的爸爸節制飲食，否則他恐怕撐不到我結婚，這有什麼錯？我也可以跟他說『我都是為你好』啊！」

其實如果孩子可以砥礪我們，使我們以身作則，成為更好的大人，這樣不是很好嗎？

學習方法的矛盾

上課前，我在教室外面找到欣婷。才開口關心，她瞥我一眼，說：「我媽打來了對吧？她說不要講是她對吧？她威脅不讓我繼續報名？」語畢，她一臉慍怒地走進教室，留下尷尬的我。

下課後，欣婷來找我，一到輔導區就先道歉：「老師，對不起，我剛剛的態度不好。」接著，她開始傾訴與母親之間的矛盾。

欣婷的媽媽也是高中英文老師，在媽媽的強力後援下，她從小練發音、刷題本及背誦單字書，國小就通過初級和中級英檢考試，並圓了上名校科學班的夢。

她說：「準備中級英檢時，雖然察覺對於閱讀和作文感到吃力，但仍靠硬背過了關。可是到了準備英檢的中高級時，我挫折到覺得不配當我媽的女兒。升高一後，開始接觸閱讀課，從文章中吸收單字，才驚覺自己會卡關是因為閱讀量不足，讓我質疑起媽媽所教的方法。」

於是欣婷重新調整英檢備考的準備方針，透過閱讀高品質文章，累積佳句與作文結構，希望一鼓作氣地通過媽媽很期待的中高級英檢認證。

然而，對於女兒把翻譯教材、單字書束之高閣，媽媽很不能接受，母女因而起了口角。

當談心的動力消失

從教學現場觀察，學習量能充沛、思緒敏捷的學生若因親子關係影響學習，根源往往是自己開竅後，不知如何與爸媽相處。

孩子出現批判性思考後，父母往往是他們第一個練習觀察的對象。他們需要父母讓他們「試刀」，藉由檢視父母的言行，驗證所被教導的價值觀。

但許多大人並未意識到孩子有這個需求，因一時盛怒，要孩子閉嘴，錯失了黃金教育機會，親子情感甚至為此不幸地漸漸陷入向下迴旋。最後，孩子和父母談心的動力消失，在讀書的路上，無奈地棄絕來自父母的心靈支撐，認為「反正爸媽不願意懂我，我說什麼都沒用」。

「拋下媽媽教的方法，看到媽媽生氣，其實我的罪惡感好重。可是聽我反映單字背不起來，媽媽竟說我偷懶。她還說當年自己就是靠背單字書，考上了頂大的外文系，只要我用心背，怎麼可能背不起來。」

聽到「偷懶」，欣婷瞬間理智斷線，回過神，媽媽已被她吼到呆掉。

「你到底對媽媽說了什麼，讓媽媽氣成這樣？」

欣婷做個鬼臉。「我說中檢過關不是因為她給我的方法有效，靠的是我的記憶力。還說……『楊陽老師也說你教的方法不對。』」

我聽了只覺得眼前一片黑：「這和我無關吧？我明明是說不能只背單字書，不看文章，你不是這種沒邏輯的人。你太狡猾了，故意拉我上戰場。」

「哎呀，我被逼急了嘛。逼你登場，我的贏面比較大。」戰神瞬間變成賴皮高中生，接著又說：「可是我媽什麼都叫我用背的，真的有問題啊。」

放手，讓孩子飛

隔周，欣婷媽媽主動找我討論女兒的狀況，話中盡是「綿裡針」：「老師，欣婷上高中後，常說我教的英文學習法沒用，甚至把考中高級英檢的書丟到一旁。上完您的課，回家就和我頂嘴。」

媽媽似乎無法接受女兒的思緒比自己靈敏，堅持要我說服欣婷維持原來的方式。

但我深知以欣婷的剛烈性格，不可對她強逼，唯一的贏面是媽媽讓步。我決定更直白地把自己這些年來的教學現場見聞，赤裸裸地呈現給她。

「Ａ同學從小被逼著考試，順利上了國中的數理資優班和明星高中，但考上頂大後，憂鬱症發作，大二時休學，現在仍在長期休養中。Ｂ同學從小不斷填鴨式補習，高中也是上名校，但高三時崩潰而棄學，後來考上了外縣市的大學，打工養自己，再也不回家。

「欣婷媽媽，孩子就像我們從小養大的鳥，牠要飛時，若你抓著不放，出於天性，牠只能啄那雙餵養牠的手，若無法掙脫，就是被捏死。

「孩子要超越父母，內心通常很徬徨。聰明的孩子需要的是你鼓勵她勇敢，放寬心地超越媽媽。」

看她的眼神柔和下來，我只希望這樣的溝通，有助於緩解母女倆在學習方法上的看法矛盾。

●摘自寶瓶出版《要讓孩子贏過誰──一位非典型補教老師的教育修羅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