綦孟柔／吃真的很重要

現代人注重營養，坊間可見眾多營養派別，低碳飲食、高蛋白飲食、生酮飲食……動物也不例外，以家裡的貓貓狗狗來說，因已被人類飼養多年，且是培育出來特別適應人類生活的物種，自然有各種商品化的日糧，如乾糧、罐頭、濕食，或是因應各種慢性疾病而發展出來的處方飼料，食物相對好準備。不過，野生動物就不一樣了，牠們生來適應的是原生地的氣候、溫濕度、土壤、植被等，要想在人為環境完全模擬原生地的一切，幾盡不可能，照顧圈養的野生動物就必須耗費極大的工夫。例如，同樣是吃水果的動物，有些水果的種類可是碰不得。

症狀來得這麼突然，會是急性的嗎？

某個濕熱的午後，對講機響起保育員著急的聲音：「呼叫獸醫，請來紅毛猩猩籠舍幫我看一隻猩猩，牠趴在地上不會動了！」我三步併兩步，以最快速度跑過去，眼見前一天還好好的猩猩此刻動也不動，幸好胸廓還在起伏還有呼吸。

沒有麻醉的紅毛猩猩最好不要貿然地帶出籠舍外，萬一在操作過程突然清醒，那可是嚴重的動物脫逃事件。我先將牠一隻手拉出門外，採血後請助理立即檢驗，另外安置靜脈輸液的留置針，提供藥物及點滴。過了幾分鐘，猩猩漸漸清醒了，最終清醒到把針給拆了，算是令人暫時鬆一口氣。接過助理驗好的血液報告，好幾項肝臟相關數據爆表、蛋白質低下，肯定是肝臟出了問題。但症狀來得這麼突然，會是急性的嗎？看來該安排完整檢查了。

不料，這隻猩猩隔日再度倒下，這次我們把牠移到較小的籠子，方便各項醫療檢查。同樣先對症治療，把生命給維持好，再進一步探究牠的病因。接下來的幾天，猩猩沒有再拆掉留置針，可是保育員說，牠吃什麼吐什麼，東西全吃不下去，這樣單靠點滴是沒有辦法使牠痊癒的。由於猩猩體型龐大，現有的X光或超音波設備皆難以確認體內狀況，與其東猜西猜，我決定帶牠去掃電腦斷層，在短短的幾分鐘內就可以把內部狀況看得一清二楚。

透過電腦斷層，發現牠出現了食道裂孔疝氣，有一部分的胃從食道穿過橫膈的那一個洞脫出到胸腔；儘管只有一小坨，也已經嚴重影響進食，要治療唯有透過手術。手術很順利地完成了，但在過程裡，我看到肝臟的顏色偏白帶橘、腫大，心裡隱隱覺得不妙。

猩猩順利甦醒後，真正的考驗才開始。猩猩是一種力大無比又好奇的動物，很有可能會用手指去摳手術傷口上的縫線，所以保育員輪流值大夜班，在籠子旁邊守著牠，只要牠用手去摳就立即制止。這是個整夜都無法闔眼的任務，但我們度過了關鍵的前三天，情況看似安穩下來。

未料，第四天下午，保育員匆忙跑來診療室呼救：「猩猩的腸子好像掉出來了！」我趕緊備好東西衝到現場去，猩猩再度呈現昏迷，傷口已經被牠自己打開，部分腸道裸露在腹腔外。那一段時間恰好是保育員的打掃餵食時間，才離開牠短短的兩小時就發生悲劇。我看著猩猩的傷口，再想想牠的血液檢查及術中看見的那個肝臟，對保育員說：「就算牠的傷口可以順利癒合，肝臟問題還是有可能帶走牠的性命，我們不要讓牠承受反覆的痛苦吧？」保育員也同意了，於是那個下午，我們一起送走了牠。

這個病程是緩慢的，早中期不容易發現

猩猩的遺體送到學校裡的解剖房，探究牠確切的死因。一周後報告出爐：血鐵沉著症。看到這幾個字，我趕緊詢問負責猿猴類的保育員，平常猩猩都吃些什麼？我請保育員協助把所有的蔬菜水果列出來，一一查詢其中的營養成分，因為非人靈長類的血鐵沉著症是野生動物飼養管理中典型的疾病之一，某些種類的猿猴無法有效代謝過多的鐵，就容易造成鐵質沉積在肝細胞中，使得肝細胞功能受損，緩慢壞死。

這些過多的鐵不一定是吃進很多含鐵的食物，反而是因為吃了很多富含維他命C的食物，像是柑橘類、芭樂等，維他命C會幫助鐵質吸收，所以造成身體的鐵過多。這個病程是緩慢的，早中期不容易發現，可能只是覺得動物較容易累，等到肝臟壞死到一定程度的時候，症狀瞬間出現，面對紅毛猩猩這種體型大的動物，更是難以處理。盤點猿猴類的食譜後，我們嚴格禁止餵食柑橘類，其他富含維他命C的水果也儘量去除，至少讓其他還沒有症狀出現的猩猩們可以及早變換飲食。

吃真的很重要，可是被圈養的動物多半只能毫無選擇地接受照顧者提供的食物，若有保育員或營養師輔助，飲食至少能均衡一些，但現今眾多被飼養在家中的特殊寵物，又該怎麼辦呢？鮮少有主人願意探究自己養的寵物該有的營養是什麼，並且花時間調配給牠。我曾遇過給松鼠吃貓飼料、只給刺蝟吃蘋果、給班龜吃雞肝的，都是等到吃出毛病去看獸醫，照顧者才恍然大悟這幾年所準備的食物完全不適合。我們都知道吃進去的東西會影響自身健康，動物當然也是一樣的喔！

獸醫師想讓你知道

靈長類的血鐵沉著症跟人類的血鐵沉著症是完全不同的致病原因喔！人類是因為本身患有某些先天疾病，必須長期輸血，鐵質隨著輸入的血液一起進到受血者的體內，如此長期受血，所以接受了大量的鐵質。為避免血鐵沉著症，人類會使用鐵質螯合劑，降低體內鐵質的含量；而雖然靈長類和人類的致病原因不同，不過同樣也能使用螯合劑治療血鐵沉著症喔。

●本文作者創辦野灣野生動物保育協會，投入花東地區野生動物救援及環境教育。若您願意一起參與，請見：https://www.wildonetaiwan.o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