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媽／賣鍋櫃姐回憶錄

上午上課，下午到百貨見習

邁入四十八歲時，身為二度求職的主婦，我投函應徵工作，十之八九沒下文。排除無底薪的業務招攬，僅一家通知面試。別無選擇，我受雇為百貨公司的櫃姐，販售商品是進口鍋具。

第一天報到，主管小我十五歲，自稱「蔻蔻」。上午上完課，下午就到台北東區知名百貨A櫃見習。觀摩對象是位穿漂亮圍裙的正妹，只要客人進櫃，就拿起示範鍋具和食材，三兩下做出紅燒肉和炒米粉供客品嘗，還一面解說產品特色，賣出幾組鍋具。

翌日，蔻蔻帶我到社區型百貨B櫃，遞出手冊說：「依照上面的SOP做做看。」首先依指示用不沾鍋煎顆太陽蛋充當展示品，我卻煎出一坨沾鍋底的蛋渣；重新淨鍋後，我決定用紙巾沾油，宛如阿婆抹面霜，將鍋底抹得透亮，再度下材料。賓果！璀璨的太陽蛋晃在鍋底。我從蔻蔻揚起的笑容，看到自己的曙光。

魔鬼藏在細節裡，這行業沒啥祕密，做了就懂。我在B櫃吃苦當吃補，撐了三個月，總算成為正職櫃姐。公司安排同事配班，三十八歲的小雯是單親媽媽，考證照打算開美食坊，當櫃姐只為存錢。

每逢百貨周年慶，櫃上的「美食教學」為年度盛事，各品牌鍋具的櫃姐輪番上陣，渾身解數為公司衝業績。上擂台不能露餡，得讓客人掂出斤兩他們才會埋單，我和小雯搭配演出，勤練口條備戰。但開周會時，主管蔻蔻卻打臉說：「表演是讓產品說話，不是教做菜！」

好鍋妙用，是客人教的生活智慧

我任職的B櫃位於台北天母，客群不乏天龍國的豪宅貴婦，因此高檔鍋具的終極賣點必是「工藝價值」。俚語「娶妻看娘底，買鍋看鍋底」，是我們琅琅上口的金句。

小雯志不在賣鍋，公司派了阿敏來接替。原在B櫃樓下賣玩具的她，出於美食教學的感召，毅然投入賣鍋行列。阿敏特立獨行，為凸顯真金不怕火煉，竭力敲鍋讓產品「唱歌」，客人見了樂得開心，我則在一旁捏把冷汗。果然月底盤點時，主管發現展示鍋有敲痕，阿敏不得已自己埋單，帶鍋回家相伴。

公司每年出清庫存品，用優惠價賣給百貨同仁。長年擺在櫃上的銅鍋，外觀典雅吸睛。芳療專櫃的董娘想起在國外學的「頌缽音療」，隨興持了麵棍在銅鍋上敲幾下，發現銅鍋不只可以盛佳肴，更是愈敲愈有感，決定納入為心靈寶物。

櫃上偶有男客上門指定買壓力鍋，因為他常住高海拔山區，需有它煮熟食物；熟客則分享說某次忘了關瓦斯爐，燉的肉變焦炭但鍋沒燒壞，意外發現可用來當「甕仔雞」的烤桶，效果超讚！好鍋妙用，往往是客人教的生活智慧。

此外，好鍋保用幾十年，唯消耗性零件每隔時日需更換。從賣鍋開始，維修服務也成了必學的本事。

日系百貨講究尊客禮數，網路說：「櫃姐即『跪』姊。」我能生存於B櫃，訣竅在於「歡喜做甘願受」。不管是腰痠背痛、靜脈曲張、疫情風暴或是不知如何是好的時刻，都要學會接受。

往事歷歷，忽忽二十年，我已是遐齡退休者。隨手用好鍋做個蘿蔔糕或八寶飯，只為回溫賣鍋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