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羚榛／霍爾的魔法門

李醫生，妳覺得牠還可以撐多久？

「嗨，霍爾很安詳地離開了。」2019年6月2日上午，小惠傳來訊息，告知貓孩子的時鐘已停了下來。

我和霍爾的主人小惠認識好些年，一同經歷了前一隻貓的疾病旅程，接著就是霍爾。牠是一隻帥氣的美國短毛貓，晶瑩剔透的藍綠雙瞳，雋永神祕，灰中帶銀的深色斑紋，在身上等距排開，而肥滿的肚肚上，是一整片軟綿的溫柔。霍爾喜歡木天蓼棒，捧著它好似捧著一根魔杖，彷彿只要牠喵喵或呼嚕幾下，我們就會一起在星空漫步，展開一趟又一趟的冒險。

然而，現實是霍爾沒有魔法也有些膽怯，總窩在籠內靜靜屏息，將前腳藏在胸前，雙耳壓低，假裝自己不存在。牠天性害羞，且宛如一本疾病大全，陸續因白血病、心臟病、腳掌感染、胰臟炎及糖尿病，往返醫院。有好幾年的時光，小惠必須頻繁帶牠急診、住院，日常細心照料；幸好霍爾既勇敢又溫柔，毅然接受一次次的診療。

你或許會問：「糖尿病的貓不是打胰島素就好了嗎？」但，不同於一般的貓病患，霍爾因胰臟炎和白血病長期嘔吐，再加上間歇性腳掌發炎，情況已不是「雪上加霜」能形容的。牠的進食狀況不穩定，小惠得彈性地調整胰島素劑量，並小心監控血糖……細心的她，將日日照護細節記錄下來，舉凡生活所需、用藥、血糖控制及進食量，都成為獸醫師重要的參考。

儘管小惠做得很好，疾病的浪潮依舊一陣又一陣地襲來。最後幾個月，霍爾吃得很少，經常表現出強烈噁心，被苦痛侵蝕著。

「李醫生，妳覺得牠還可以撐多久？我想儘量不要帶牠來醫院，牠比較喜歡待在家裡。」尊重小惠的意願，我們放棄餵食管和輸液治療，開始增加止痛藥的劑量，讓霍爾的感受能更緩和。

在小惠的守護之下，霍爾開啟了魔法門

記得小時候，常聽老人家叨念，野貓生病就會躲起來。其實，這樣的民間觀察，與貓科動物天生不輕易示弱，的確有些相關。在野外，若表現出疼痛，可能會使這些獨來獨往的捕食者遭遇危險。因此，相較於狗狗，貓飼主較不易在第一時間觀察到貓咪的疼痛反應，所以如精神食慾改變、從高處跳下時略有猶豫，或是沒有理毛的意願，都成為初步跡象。

在看診的時候，我通常會和家屬聊聊貓咪最近的活動力、理毛狀況、走路姿態、睡眠長度及互動上的改變，然後根據這細節，審慎評估是否有未被察覺的隱性疼痛。舉例來說，見著一隻毛髮打結、毫無光澤的貓，我會特別留意脫水及口腔的狀態，因為當貓咪口腔狀態不穩定，多半不會理毛；而面對一隻有攻擊行為的老貓，除了一般的血液檢查，我會觀察是否有退化性關節疾病引起的不適。疼痛往往帶來焦慮與不安，讓貓咪的壓力指數攀升，適當給予止痛治療，對動物來說是非常重要的事。

「我每天都會帶牠去頂樓曬太陽、看風景，牠很喜歡吹風。」在霍爾生命旅程的末期，小惠為牠保留最愛的日光浴，讓牠安心享受牠的小日子。

以前總以為疾病只有一種面貌、一種面對方式，經歷不同的飼主與動物病患，才覺察它有一百零一種模樣。因此，面對每一個患者與家屬，我都會好好提醒自己，對方需要的不僅是醫療，更需要有人理解他們的沮喪。或許，站在疾病面前，比起加法，我們更需要減法。

最後一個星期，小惠傳來簡訊：「抱歉，我捨不得，還是決定不安樂，由牠自己決定離開，這麼做，讓我比較無悔、比較心安。」我一邊回訊安慰她，一邊想起《霍爾的移動城堡》中，魔法師霍爾身旁的蘇菲。每當他感到不安、脆弱時，她總會成為他堅定的力量。

在小惠的守護之下，貓咪霍爾開啟了魔法門，懷抱著溫暖的祝福，前往永生的貓星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