畢珍麗/針

以前母親常說:「妳爸看什麼都是寶,什麼都要留。」為了父親的囤積遊戲,好幾次我們用針鋒瞄準他。

父親櫃子裡,居然找到針,數包完整全都未開封的德國針。那些是為了真絲、細麻、綢緞、紗等輕柔質料準備的細針。我記得那時候父親說:「這樣衣料才不會留下針眼的痕跡。」距離他退休已經四十多年,這些他當年的寶貝居然還在,不禁讓我想起第一次拿針的往事。

「手指沾點口水,捻一下線頭比較好穿針。」「另一邊線頭在食指上繞一圈,往下搓順勢退出手指,收緊線頭結就打好了。」父親邊說邊示範給我看,那是小學五年級冬天快過年的事。

臘月開始,父親的活總是很多,客人都想趕著過新年穿新衣,他就得忙著趕夜工。媽媽說:「爸爸得趕完客人的衣服,才能開始做我們的。」看著父親累得垮下來的臉,我試探性地開口:「我可以縫衣服嗎?」瞬間,他臉上綻放出開朗的線條。轉身就拿了件暗紅色毛呢質料的旗袍給我,再遞來一個像戒指似的頂針,讓我戴在中指,從穿針、打結,把著手教我。當我第一針下去,腦海已經開始幻想縫自己新衣的模樣。

父親教完,站在旁邊靜靜看了一會,笑笑地回到案板旁繼續忙他的活。或許我血液裡就有這樣的基因,對針線活格外有興趣。我還愛把自己當成比賽對象,前身下襬縫了幾分鐘,後身一定要超越才行。

每當我把縫好的衣服交還給他時,不愛說話的父親,彎起的嘴角就好像說:「妳本事真大,不愧是我的女兒!」國中家政課,繡花、十字繡、鉤針編織,完全像是為我設計的課程,三兩下就完工,甚至成了同學的救援部隊。那時感覺父親是裁縫師特別驕傲。

兒子小時候褲子常磨破,是我施展手藝的機會。直到現在,戴著老花眼鏡,依舊能為家人縫補脫線的衣服,更換壞掉的拉鍊。興致來了,剪一塊純棉布料為小孫女做一件綴滿蕾絲的獨家訂製洋裝。

如今,一般家庭縫補衣物的機會實在太少了,何況是用極細的小針。記得前年買過一次針,買的是不用穿線的針,畢竟視力是不會說謊的。看著手上這包父親口中寶貝的德國針,該讓它去哪?

如果父親還在,看到我丟了他的珍藏,肯定會瞪大眼睛:「太糟蹋了,妳不是我女兒。」想了想,帶回家,打開自己的針線盒,一根銀亮的勾針卻閃入眼簾--這不是我國中用的嗎?它在這裡也躺了四十多年,每次見到時沒有彼此招呼,可總揚起一抹寬慰。我們心裡應該都在問候:「嗨!妳好嗎?」

此時若天上的父親正看著我,應該會笑出聲來,然後說,「原來妳也愛留東西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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