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志誠／演布袋戲的外祖父

今年大掃除莫名心血來潮，整理堆疊書櫃內的數本相簿，在凌亂未分類的老照片中，看見久違的外祖父。假如他尚在人世的話，今年應有一百一十歲了。

我念小學時，外祖父年歲已高，但每隔一段時間就會從彰化搭車到高雄借住我家。記得放暑假的某天下午，陪他看完租來的布袋戲錄影帶後，他突然有感而發，對我訴說陳年往事。

外祖父的父親早逝，母親又改嫁，所以很早就過著顛簸流浪的生活，幸好遇到一位恩人－－住在中部雲林地區的布袋戲名師，見這孩子年紀雖小卻聰明伶俐，收為徒弟，傳授布袋戲技藝。

外祖父不識字，常聘人向他說書講故事，什麼《三國演義》、《七俠五義》，只要聆聽消化後就能默記上場，演出一檔又一檔的布袋戲。在麥克風尚未普及的年代，他光靠丹田就能在廟會上和隔壁戲棚對台拚戲，並靠商演布袋戲賺了不少錢，在中部地區小有名氣。

我私下好奇詢問老媽，為何外祖父會突然退休，不再演出布袋戲？原來，他每次下戲後就在戲棚與人賭博丟骰子，演出酬勞幾乎全部輸光，很少把錢帶回家。外祖父的岳母很有智慧，一收到他要回家的消息，立即將米缸內的米全部清空，另藏廚房他處，飯桌上只放一碗鹽水，還有幾顆地瓜，故意擺給外祖父看，表示「平時家裡窮得只能吃這些東西度日」。

後來有一天，當時年紀還很小的大姨媽，趁著挑擔賣鹹魚的小販不注意，偷了一條生鹹魚回家，躲在廚房角落，津津有味地啃食。這景象被外祖父親撞見，立即帶著她向小販付錢賠罪。同時，他也反省自己嗜賭成性，才讓家人過得如此窮困落魄。外祖父流下悔恨的淚水，發誓要戒斷賭博惡習，更索性將一箱箱精美的布袋戲偶全數賤價賣給一位日本收藏家，從此改為從商，行腳至全省鄉鎮批發賣布。

想起外祖父這一生，宛如一場親臨演出的布袋戲，時而高潮迭起，時而低潮沉浮，戲曲轉折落幕前，嘗盡了人生酸甜苦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