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羚榛／讓我們一起去散步

那是一個再平凡不過的午後，夏日的陽光強烈得令人有些疲憊，我猶豫地望著遠方，思考幾分鐘前婷婷的提問：「李醫師，我覺得牠的時間應該不多了，我可以帶牠出去散步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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婷婷是咪魯的主人。咪魯，擁有一頭澎鬆捲髮的玩具貴賓犬，在牠靈活有神的大眼睛底下，藏著倔強又勇敢的靈魂。相較於其他玩具貴賓犬，咪魯的腳比較細長，總是像小鹿斑比那樣在主人身旁跑跳著。而我和咪魯的相遇，是從牠急性肺水腫的某日開始，儘管之後穩定控制了一段時間，但牠心臟瓣膜脫垂狀況嚴重，只要情緒激動、過度運動，甚至是洗澡美容，都會讓牠不斷歷經肺水腫的病程。考量病情，我建議婷婷大量減少咪魯外出散步的次數，也建議先利用擦澡的方式度過心臟的不穩定期。

然而，更令我們憂心的事還是發生了：咪魯進入老狗病患常見的腎衰竭病程，而且日漸變差的食慾問題，嚴重影響咪魯吃藥的意願。不肯進食的牠，會表現出強烈的攻擊行為、緊咬牙關，並將所有碰到嘴巴的食物一一吐出。在這期間，我們嘗試過各種常見的方式，像是把藥物混入適口性較佳的食物、將藥物改成糖漿餵入、由醫療人員強塞膠囊入嘴裡，甚至放置鼻胃管等，希望幫助牠順利服用藥物，卻都宣告失敗。咪魯在這些醫療處置的過程中，不但非常恐懼，更咬傷了自己，弄得滿口鮮血，非常可憐。

於是，在牠連續三日都沒肯讓我們餵入任何一顆心臟藥物的狀況下，婷婷問了我散步的問題。不久，令人驚訝的事情在那個下午發生：婷婷興奮地打電話給我，說：「李醫師，咪魯自己吃藥了！」在走了好幾公里後，牠心甘情願地吃下了心臟藥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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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件事讓我感動，也讓我自責許久，關於醫療建議與動物福利之間的界線，究竟在哪裡？或許，我們永遠都不會有正確答案，但是，咪魯的確深切地感受到，牠被剝奪了什麼、牠再度擁有什麼。而婷婷的生活，也深深被我所給出的醫療建議所影響著。我反覆地想像，處在崩潰邊緣的咪魯，得知可以散步的那天，站在巷口，看著久違的陽光從另一頭斜斜地照映進來，那一刻，牠深深吸了一口氣，露出微笑，知道自己最珍惜的小時光終於回來了。

我明白世界上沒有完美的醫療建議，但是往後我總是更加小心評估毛孩子和家屬在心靈與身體上的需求，適度調整我的建議。

隨後的兩年，咪魯的食慾時好時壞，但是直到離世前，牠始終不分晴雨地期待出門散步，開心地度過每一天，再也沒有出現過任何攻擊行為。

如果要說當獸醫最幸福的事是什麼，我認為是那一趟趟，和每一個毛孩子相遇的那刻起，就開始了的美好旅程。當然，故事會有悲歡離合，可是牠們經常留下禮物，讓我帶著那些禮物成長，不停地往前走，在未來把禮物送給下個毛孩子。

文末，想祝福正與腦瘤勇敢奮戰的婷婷：「等妳復元，讓我們再一起去巷口散步，一起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