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墉／高高大大的聖誕紅

一到耶誕節，百貨公司裡就擺滿紅豔的聖誕紅，但是才過幾天，那些花便不見了。大概因為它們屬於應景的消耗品，被視為無生命的物，可以大量繁殖，用完即扔。

我見過聖誕紅的繁殖場，一望無際的花房，高高低低的架子上，擺滿密密的小花盆，每盆插幾枝，自動噴水、自動施肥、自動控制光線。據說只要入秋之後把日照減少，原本綠色的葉子，靠梢頭的就會變成豔紅的花朵。所以聖誕紅的花不是花，是葉，真正被葉子圍在中間一顆顆黃黃紅紅的小豆子才是花。

我童年記憶中的聖誕紅可不這樣，它們是多年生，足有三公尺高，葉子不多，枝條細弱，平常毫不出色，只有歲寒變紅，成為冬天最搶眼的風景。

小時候家門邊上就有這麼一棵聖誕紅，細細長長地探出牆頭。它們枝葉都很弱，輕輕一折就斷，流出白色的汁液。母親說那汁液有毒，所以我都躲著。但每年冬天，從窗子最上方的透明玻璃望出去，總能看見許多紅豔的花朵。而且確如其名，當聖誕紅開花，就到耶誕節了！

耶誕節有聖誕老公公會送禮，我小時候年年盼望聖誕老人，還問爸媽家裡沒煙囪，老人怎麼進來。媽媽一瞪眼，說他自己會想辦法，爸爸說也許走大門，所以耶誕節晚上不鎖門。但我還是不放心，天一黑就踮著腳從窗子往外望。最記得有一年耶誕夜，發現大門開了，探進人影，手裡抱個東西，放在聖誕樹下。接著轉身抬頭，原來是爸爸，他進屋就大聲喊：聖誕老人今天夜裡應該會來。

第二天我急著找禮物，父親帶我拉開一扇扇紙門，甚至拿手電筒往深處照，我至今記得他是從客廳櫃子的棉被堆裡發現禮物，還搬把椅子登高，掏出綁著紅絲帶的大盒子。

「聖誕老人真會藏東西，而且對你特別好耶！送這麼大一盒！」父親氣喘吁吁地幫我解開絲帶，我心想：這不正是他昨天晚上放在聖誕樹下的嗎？

隔不久父親就病了，直腸癌，半年之後離開這個世界。

我早已忘記聖誕老人送的是什麼，但是直到今天，只要看見高高瘦瘦的聖誕紅，就會想到那天晚上躡手躡腳，先把門開個小縫，再抱著大盒子，溜進來的爸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