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虹／半島珠光傳說

陽光晴燦的春日午後，我和社區夥伴吉成仔走在珊瑚礁森林中，巡察研究樣區受小犬颱風重創之後復甦的狀況。今年春天熱得早，暖風吹人昏昏欲睡。繁花迎人處，前方吉成仔忽然停步，一隻後翅閃亮金黃色彩的蝴蝶停落我身側，視線聚焦蝶翼，他略為激動地說：後面顏色好像怪怪的！

早年「靠山吃山」的吉成仔，協助我進行保育類蝴蝶的棲地監測工作，至今已十五年，我所研究的黃裳鳳蝶也成為他最關心與熟悉的物種，我若忙碌，他可以獨立進行樣區巡察。眼前吸引我倆目光的大型蝴蝶就是黃裳鳳蝶，而我也明白他的猜疑是心繫何事……

台灣有另一種與黃裳鳳蝶外型相似的蝴蝶，局限分布於蘭嶼，名為珠光鳳蝶（黃裳鳳蝶則分布於台灣本島及綠島，並以恆春半島為主要棲息地）。二種蝶皆前翅黑色，後翅亮黃，但雌蝶後翅各自點綴不同的黑色斑紋，雄蝶則珠光鳳蝶於一定的角度會呈現珍珠光彩。

2017年，海棠颱風過後月餘，我至北部出差，吉成仔忽來電告知有一樣區的幼蟲顏色與以往不同，變成紅色。從他傳來的照片看，竟是一隻珠光鳳蝶的幼蟲！自我在墾丁研究黃裳鳳蝶以來，便不時有人對我說：恆春半島有珠光鳳蝶。對我而言，這一直是個傳說，山野調查多年未曾看見。而這天，一隻珠光鳳蝶的幼蟲出現在我的樣區！

當時我們仔細盤查了所有研究樣區，沒有發現其他珠光鳳蝶幼蟲。但在我未設置調查點的山野深處呢？我無法確定。而那隻令人震驚的幼蟲是怎麼來的呢？我推想是母蝶被颱風自蘭嶼帶來，在墾丁的幼蟲食草港口馬兜鈴上產下了卵。

那唯一的珠光鳳蝶幼蟲在吉成仔的殷勤探看下成長，有時他會自現場來電話說蟲不見了！所幸在我提供調查經驗之後，他都能順利再尋見。半個多月後，幼蟲順利化蛹，宛若黃葉的蝶蛹結在二公尺高處。蝶蛹羽化前一天蛹殼會變色，經過三十多天的蛹期，珠光鳳蝶要羽化了。

隔天我穿越清晨的露水，在第一道陽光灑落之前，獨自來到叢林中，看見林中場景，不禁會心一笑。擔任社區解說員的吉成仔，這天要帶團解說，未與我同行，但他前一天已經幫我架好梯子，方便我觀察與拍攝。

從蛹殼的透明度，我確定牠即將羽化，但守候至太陽高升，蛹仍靜止不動。我想起有些蝴蝶在羽化之前可以感知環境的變化，猜想也許是我的氣息干擾了牠，於是退至一段距離之外。果然不久牠便頂開蛹殼。初生的蝴蝶緩緩開綻皺縮的蝶翼，翼上圖紋顯示為雄性，後翅在光的指揮下折射出珍珠色澤。

等待蝴蝶晾乾寬大雙翅，我想記錄牠起飛，記錄這初次相遇的告別。大自然中的等待，光陰總流轉得安靜緩慢卻不寂寥，一會兒梅花鹿來了，一會兒大白斑蝶來了，一會兒鳳頭蒼鷹來了……這座森林的長住居民如常去來，後來吉成仔結束工作也來了。

三個小時之後，蝴蝶嘗試振翅。日正當中，當牠快速振動雙翅，我知道牠要高飛了。告別來得靜默又迅速，我忘了給予祝福，只望著牠消失的方向呆立。

此後，野地遇見黃裳鳳蝶，尤其是颱風過後，我們總緊盯蝴蝶後翅，吉成仔偶爾會說：後面顏色好像怪怪的！但經過確認，那依然是我們最熟悉的蝴蝶，不是珠光鳳蝶。這一次，也不例外。研究蝴蝶二十年，我也就那麼一回，在墾丁遇見珠光鳳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