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來‧旅行‧徵文示範作】李璐／他和他的三個名字（上）

💻搭配創作類型｜奇幻、冒險、歷史
💻劇情主要角色｜Birac Ibok、青⽊保夫、李衛國
💻編輯金句｜
青⽊保夫寫了⾎書，染了⼀片紅⾊的⽇之丸，希望⾃⼰可以加入皇國的神聖戰爭，成為⼀名奮勇殺敵的⼠兵。

文／李璐

Birac Ibok還沒學會說話，就在啼哭中喚來⼀隻雲豹。雲豹停在⽯板屋外，低吼著，⽤牠鮮亮的⽑⽪去磨蹭家屋的稜⾓。巫醫、祭司和頭⽬來到他家，都沒辦法趕走這隻雲豹，巫醫問雲豹來此所為何事，雲豹回答：「這個⼩孩必須跟我離開，到⼭神那兒去，成為⼭的⼀部分。」

他的⺟親捨不得孩⼦，懇求雲豹再寬限幾年，雲豹點點頭，說：「等到他會走了，我再來帶走他。」

他的⽗親想到⼀個好⽅法，他們就連到了Birac Ibok學會說話的年紀，也不告訴他怎麼站，不教他走路。甚⾄，為了不要讓他模仿⼤⼈站立、走路，⼤⼈們都爬著接近他。Birac Ibok爬得比⼭羌還快，⼤⼈們⼀疏忽，他就不⾒了。

Birac Ibok躲到森林裡，發現⼤⼈四處尋找他時，⽤⼀種他沒有看過的姿勢「爬⾏」，他模仿著⼤⼈的姿勢，搖搖晃晃地⽤雙腳站立，⼀腿先往前跨，另⼀條腿再跨過去。最初還有點不穩，但他發現擺動雙⼿，就可以幫助⾃⼰平衡，他還可以「爬」得更快。他邁開步伐，跑著回到部落，⼤⼈們都張⼤嘴巴、吃驚地看著他：「Birac Ibok學會走路了！雲豹要來帶走他了！」

雲豹停在他家⾨⼝，對他說：「Birac Ibok，快上來我的背上。」

他爬上雲豹的背，雲豹立刻跑了起來，他笑著和⼤⼈們揮⼿，⺟親露出驚恐的表情。他還沒讀懂⼤⼈們的驚駭從何⽽來，雲豹⼀眨眼就把⽯板屋都拋在遠遠的後頭。雲豹往前跑，跑進森林，躍過筆筒樹，踏著樹枝的尖端，在樹與樹之間跳躍，他緊抱著雲豹的後頸，雲豹稍微放慢了速度：「你快把我的⽑抓禿了。」

Birac Ibok搔搔頭，放開⼿，輕輕環住雲豹：「我們要去哪裡？」

「⼭神要⾒你，你是⼭的孩⼦，⼭已經老了，⼭神要找⼀個接班⼈。」雲豹說。

「為什麼是我？」他問。

「因為你是Birac Ibok，⼀個不聽話的孩⼦。」雲豹說。

雲豹帶他來到⼀棵⾼聳入雲的⼤樹前，雲豹說：「Birac Ibok來了，讓您教導他，如何成為您的使者。」

「Birac Ibok，你將離開你的家⼈，經過很多很多年，才能夠休息，你願意嗎？」樹根發出慈祥的婦⼈般低沉的女聲：「距離男⼈和女⼈從樹根中⽣出來，他們交配、繁衍，已經過了數不清的歲⽉，Birac Ibok，我很累了，我希望你能夠代替我，成為⼭的⼀部分。」

「⼈們本來就是⼭的⼀部分呀。」他說。

「是也不是。」⼭神說：「⼈們從樹根中⽣出來後，就跟⼭分離了，有些⼈會去到很遠的地⽅，但我希望你永遠留在⼭上，服侍我，直到你死後、入⼟，成為⼭的⼀部分。」

他想了⼀想，說：「我想去看⼭以外的世界。」

「這樣嗎？」⼭神嘆了⼝氣：「你去吧，Birac Ibok，你會去很遠很遠的地⽅，但當你回到⼭上時，不要忘記與我的約定。」

Birac Ibok抱住樹根：「我會記得的。這就是我⾝⽽為⼈的Waya。（規矩）」

「找到你了。」他的⽗親撥開草叢，氣喘噓噓地說。

他轉頭，看⾒⽗親，很是開⼼：「你是來帶我回去的嗎？」

「不，」⽗親眉頭深鎖：「我們得下⼭。」

「我能去看⼭以外的世界嗎？」他問。

有些⼈會去到很遠的地⽅，但我希望你永遠留在⼭上，服侍我，直到你死後、入⼟，成為⼭的⼀部分。（圖／Unsplash）

⼀聲巨響，整座⼭的⿃都被驚起，翅膀遮蔽了太陽。在⼀片漆⿊的短暫時刻過去後，他看⾒⽗親⾝後出現兩個男⼦，穿著他沒⾒過的衣服，說著他聽不懂的語⾔，⼀左⼀右抓住他的⼿臂。

⽗親說：「你得跟他們走。」

「去哪裡？」他問。

「去上學。」⽗親說。

「什麼是上學？」Birac Ibok問。

⽗親沒有回答。

他看⾒雲豹⾝上開了個窟窿，正在流⾎，他想撲過去，卻被兩個男⼦緊緊抓住。他問雲豹怎麼了，雲豹沒有回答。兩個男⼦將他離地抬了起來，悠悠緩緩往⼭下走去。

他回頭，看⾒⽗親哀憐地抱起雲豹疲軟的⾝體，跟在他們後頭。

兩個男⼦越走越快，⽗親越來越遠，他看⾒青壯的⽗親漸漸佝僂、⽣出⽩髮，他也越長越⼤、越長越⾼，但他怎樣都掙脫不了兩個男⼦的控制。

左邊的男⼦宏亮地發出⼀個⾳節：「あ」右邊的男⼦也跟著發⾳：「あ」

Birac Ibok說：「我聽不懂你們在說什麼！」左邊的男⼦發⾳：「い」

右邊的男⼦發⾳：「い」

Birac Ibok抗議道：「快放我下來！」左邊的男⼦拖長了聲⾳：「う」

右邊的男⼦也跟進：「う」Birac Ibok說：「讓我回家！」左邊的男⼦發⾳：「え」

右邊的男⼦發⾳：「え」

Birac Ibok說：「我不要學你們的語⾔！」左邊的男⼦發⾳：「お」

右邊的男⼦發⾳：「お」

Birac Ibok嘆氣，他深深吸⼀⼝氣，發出了⼀個⾳節：「お」森林裡的樹為之搖動，樹葉落下，兩名男⼦放下他，為他⿎掌。

左邊的男⼦說：「以後我們就是你的老師了。我是佐藤老師，他是⼭本老師。」右邊的男⼦說：「你會在學校裡學到很多事情的。」

左邊的男⼦說：「現在你知道了我們的名字，你也得有個名字。」

右邊的男⼦說：「你⽗親姓青⽊，你就叫青⽊保夫吧，是個好聽的名字。」他說：「我不是青⽊保夫。」

兩名男⼦覷了他⼀眼，看著彼此，哈哈⼤笑。左邊的男⼦叫他：「青⽊保夫。」

右邊的男⼦叫他：「青⽊保夫。」

他⽤⼒搖頭，兩名男⼦再度將他⼀左⼀右抓起，帶他往⼭下走。

他們走過⼩鎮，來到城市，他看著噗噗發出聲⾳往前跑的鐵盒⼦，還有比他⾼了兩三倍的建築物整⿑排列著，說不出話來。

兩名男⼦帶著他，走在城市的⽯板道上，他看著街上穿著長衫和洋服的⾏⼈，問：「我也可以和他們⼀樣嗎？」

兩名男⼦點頭。

他說：「佐藤老師、⼭本老師，學⽣是青⽊保夫。青⽊保夫想知道是誰創造了這個繁華的地⽅，⼜是誰在管理這個美麗的所在。」

佐藤老師露⿒微笑：「你知道嗎？世界上有比這更繁華、更美麗的地⽅，就在天皇陛下統治的內地。在東京，是這裡的⼗倍、百倍的美麗與繁華。」

他覆述：「天皇陛下。」

⼭本老師接著說：「是的，天皇陛下的恩澤，透過統治，來到了臺灣。等你讀書、識字之後，你⾃然會知道更多。」

青⽊保夫點點頭：「請讓我去讀書。總有⼀天，我會去東京⾒識，我想知道那裡有多進步。」

⼭本老師和佐藤老師欣慰地領著他進了學校，青⽊保夫下定決⼼，要成為最優秀的學⽣。

經過幾年，青⽊保夫長成⼀名勇敢的男⼦，甲種體位，成績也名列前茅。青⽊保夫寫了⾎書，染了⼀片紅⾊的⽇之丸，希望⾃⼰可以加入皇國的神聖戰爭，成為⼀名奮勇殺敵的⼠兵。

據說徵兵處的⼈⼤為感動，讓青⽊保夫列名為臺中州新⾼郡的第⼀⼈。

離開之前，他和年幼的妹妹以及⽗⺟，拍了⼀張照片，那張照片掛在牆上，家⼈只要抬起頭就可以看到。拍照時他才發現，⽗親雖然挺直著⾝⼦，他的⾝⾼卻已經遠遠超出⽗親；⺟親雖然精神奕奕，但他也看⾒了⺟親的⽩髮。妹妹還⼩，不知道他要去哪裡，只是⽤清亮的嗓⾳唱著學校學來的〈誉れの軍夫〉：「⾚い襷に誉れの軍夫うれし僕等は⽇本の男（紅色彩帶榮譽軍夫多麼興奮日本男兒）」（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