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來‧旅行‧徵文示範作】孟繁露（夢歸）／靈籤（下）

文／孟繁露（夢歸）

前情提要：
孟繁露／靈籤（上）
孟繁露／靈籤（中）

（五）

沒有人知道阿象的經驗包括了什麼，因為從那天起，阿鵬便不斷遭遇困難，再無法複製穿越時光之軌道，印證他不打諾貝爾獎的主意實屬明智。雪上加霜，AI阿珊在此時自行封鎖。（阿鵬對給AI起名字毫無興趣，但阿遙堅持她對話的對象要有名字，於是就自行查出在神話中能預言的「卡珊卓」，簡稱阿珊）。
有關阿珊幫敵方工作這件事，就如同阿鵬的設想，阿珊不存在任何自己做錯事的概念，單純認為是在協助人類。然而在阿鵬重新設定系統的過程，發現了程式錯誤。

「這麼嚴重的bug竟然沒有修正？不可原諒。」他已扯掉許多的頭髮再度紛紛飄落。

「May you describe the worst scenario if the bug is not fixed in time? （能請你形容如果錯誤不修正最壞的設想嗎？）」阿珊的先天語言是英文，在翻譯成中文時常發生細微錯誤，不斷學習改正，但與阿鵬對話便會直接使用英文。

「最糟糕的情況？」阿鵬繼續搔頭皮，「你會把來求籤的信眾混淆，給他們的指示等於隨機，搞不好更壞，因為參雜了其他個人條件，就好像把藝妓的木屐拿給灰姑娘穿......」

「Would it not fit if it’s the right size? （如果尺寸合，不就穿得上？）」

「鞋子尺寸不是重點，重點是那個故事就完蛋了。」

「That does sound serious then。（聽起來很嚴重。）」阿珊發出連串警告的吱吱聲。「I will automatically remain in hibernation mode until the bug is fixed。（錯誤修正前自動進入休眠模式。）」然後就是——完全的靜止。被吸引過來窺探究竟的阿遙見到畫面漆黑，忙問阿鵬怎麼回事。

「它自閉了。」阿鵬聳聳肩。聽完原委，阿遙跺腳大爆發：「大哥不正常，阿珊也秀逗了？我們該怎麼辦？」

從未來回到現在後，阿象東奔西走，忙到無暇跟其他人解釋在忙什麼。阿鵬無所謂，淑惠沒拿到開獎號碼一氣之下出走，只剩阿遙擔心哥哥又要管廟務。阿鵬宣佈得出國一趟，訪問幾個研究機構，同時把AI修好，最後給出毫無建設性的提議：貼個告示，說神明跟工作人員都休假中。不久他就消失了蹤影。
阿遙跟蹤阿象，發現他拼命與有關單位打交道，要求檢驗新落成KTV的電線及消防設備。這棟建築富麗堂皇，又是方圓百里內第一家，年輕人趨之若鶩，渾不知走進了定時炸彈：包商貪便宜，工程暗藏缺陷，加上從防火巷到滅火器全不合格。

這天阿象終於被阿遙截住：「哥，你老實跟我說，你看到了什麼？」阿象不語，被又掐又捏，阿遙生氣大叫：「我知道你在想什麼，你不確定能不能改變未來，也不想增加我的負擔。哼，你還當我是妹妹嗎？不告訴我就別想走，我會下藥迷昏你然後把你關在廟後面狗洞。」
阿象露出一絲苦笑：「還是這麼無賴。」他閉上眼睛，腦中再度浮現群眾慘叫逃逸的畫面。有些模糊，有些清楚。「似乎某處電線走火，也有住客在房中吸菸，無法肯定火源。」雖然他多次投訴公共危險，但老闆是傳媒界名人，有錢有勢，上層早打通關係，阿象比螞蟻更容易被忽略。

他看到濃煙逐漸竄出，整面玻璃帷幕的設計引發煙囪效應，高熱氣體迅速上升。前一秒還在高歌的客人慌不擇路，拔腳往陽台和屋頂衝。一名幸運男子逃到馬路上，不斷哭叫朋友還沒有出來。他的呼喊逐漸被警笛淹沒，但防火巷堵塞雜物和違停車輛，消防車無法通過。

「我最後看到一個年輕人，知道沒辦法了，撥手機給家人，另外有人竟然從高處往下跳 ......」阿象哽咽著再也說不下去。

「哥，你得讓我加入。你記得二哥說什麼嗎？如果真的逆轉了未來，你的記憶就會改變，你將不再記得自己做了什麼善事。但我會記得，記得你告訴我的每一件事，即使它們不發生。」

「我不需要記得自己做了什麼......」阿象繼續苦笑。

「不，你得我來事後告訴你，否則你會陷入迷茫，越來越不明白自己為了什麼在努力，這對心理健康大大有害！」
此時阿遙心頭浮現幾句籤語：

一花獨放不是春，
奼紫嫣紅春入門。
困心衡慮求心寧，
嚎啕後笑終路明。

「蛤？阿珊？是妳嗎？」

阿遙喃喃自語，什麼回應也沒聽到。她懷疑腦筋出了問題，搞不好得了妄想症，把曾讀過的籤詩混在一起。沒有阿珊，就自行解釋吧：哥哥拼命想獨自改變未來是不夠的，加上她的助力，甚至更多人幫忙，艱苦奮鬥總會有轉機。阿遙覺得自己很睿智，滿意的暗暗拍胸口。
靠相關技術人員協助，消防設備檢修至良好工作狀態，但兩人仍不確定是否能避免火災，唯有分頭進行。阿遙發現哥哥有時忘記自己擔心什麼，下一秒回憶又清晰重現。她結論這好似薛丁格的貓，不到盒子打開不知生死。直到本來事件的時間點，發生或不發生的可能性同時存在。
在阿象夙夜匪懈的騷擾之下，飯店全面檢驗插座和電線，經理極度惱火這個莫名其妙不知好歹的主委。好在憑著前一陣子的靈籤效應，阿象得到幾位有力地方人士撐腰，將所有要求歸為神明開示。

「剩下另一個隱憂，怎麼讓這些傢伙不要偷抽煙呢？」阿遙頭痛不已，想來想去，求助在KTV打工的學妹，後者乍聽之下臉都綠了。

「遙姐，每個人都在包廂裡偷抽煙，理論上只能柔性勸導，但我從來不惹這個麻煩......」

「沒關係，妳帶我進去就行，柔性比不上2000元罰款。」阿遙想盡方法弄來一套義消制服撐場面。「我說話很客氣，故意提醒他們今天衛生所臨檢，測試到煙味就開單。」至於這漫天牛皮會不會被戳穿，她可完全沒有把握，只禱告不要被哪個醉漢嗆聲。

這晚終於到來，阿象鎮守大樓外，8層樓跑遍的阿遙兩腳發軟，搖搖晃晃走到門口會合。站在閃爍的霓虹燈下，阿象望向夜空，突然開口：「知道天上為什麼沒有佈滿星星嗎？」

「因為光害！」阿遙信心十足回答。

「不是那個意思，天上應該有更多的星星，應該擠滿到沒有空隙，因為宇宙裡每個角落都有星星啊。我們看不見，只是因為他們太遠了，在千萬光年之外，等光到了這裡，我們早就不在了，千萬年以後的天空，應該更亮吧。」

阿遙拉住阿象：「哥，你很少講這種感傷加哲理的話欸。」

此刻一陣風吹過，阿象本要再開口，卻皺起眉發起呆，逐漸眼神空洞，有些困惑的回看阿遙：「嗯，奇怪，這麼晚我們在這裡站著幹什麼啊？妳會不會冷？」
阿遙跳了起來：「你不記得火災了？我們在這裡就是怕火災發生啊！Yahoo！成功預防了！沒事了！」

「這樣嗎......？」阿象很痛苦的思考，被阿遙用力一拍。

「哥，我們回家吧。死二哥想把你搞精神分裂，沒那麼容易，我會保護你！」

（六）

不去當預言大師也不做股神，只拼命救人，谷神宮逐漸陷入經濟危機。阿象前途渺茫，黎明即起，想著好歹灑掃廟裡廟外，卻看到淑惠端坐廳中。驚訝的他吶吶找不到話頭，還沒開口即被淑惠搶白：「沒發財命的夭壽盼仔，我都知你幹了些什麼。」

「蛤？」阿象摸不著頭腦。

淑惠嘆氣，告訴他鄰鄉已經傳開：某廟祝有神通，不欲人知，能解救民眾於苦難之中。起始源於一位單親媽媽被前夫坑騙，債主追討，走投無路，準備燒炭自殺。素不相識的阿象造訪，帶著應急現金，又協助她就業。
她問阿象為何會上門，後者拼命打太極拳，不解釋而且交代她守密。最後她決定放棄追究原因，以去幫其他人來回報。層層往下傳遞的除了善行，還有各種五花八門的故事，雖然大家都心照不宣迴避提名字。

「用左手的小拇指想都知道是你。」桌上水果日報正攤開廣告頁，淑惠咬牙切齒最後一瞥卡地亞新款珠寶，拿起報紙揉成一團扔垃圾桶。「阿遙呢？桌上灰塵積的比電話簿厚，不知每天瞎忙些什麼。」
另一個身影跨進廟門，發出吸鼻子的聲音：「聞起來是有點霉味。」
還穿著睡衣的阿遙衝上前：「大......嫂，還有二哥？你們都回來了！謝天謝地，我跟大哥就要掛了，他只知道拯救世界，忘記自己需要被拯救！」

「You need to be saved？」熟悉的聲音響起，阿遙乍聽之下以為是阿鵬，定睛一看，是阿鵬行李箱上筆電閃爍的畫面。

「阿珊，妳復原了嗎？太好了，喂，不要跟我說英文！」

阿珊並沒有作聲，眾人突然同時陷入短暫沈默，不久屏幕和手機app同時顯示籤語：

敗他成此亦何功，
萬念皆空善不空。
穹際皎星滅猶在，
天邊皓月去還來。

阿象讀了兩遍，喃喃自語：「我覺得我懂。」
阿遙再度把臉湊到屏幕前：「我可沒懂，而且阿珊，我們誰也沒求籤，你是在講誰？」

「剛剛這個房間裡所有人的心念在同樣頻率上，這首籤詩符合你們的心境。」

阿象釋懷笑笑：「不錯，世界不斷變化，或許我們做的事最後沒有差別，在世的時間更有限，比起宇宙簡直微不足道，但善念可以傳下去。即使星系都毀滅了，或許另一個像地球的地方和像人類的生物又會出現。」
他順手從口袋摸出皺皺的小冊子：「喔，說到這，昨天我碰到一位傳教士，他腳踏車輪胎癟了，我給他打氣，兩人談的很開心。我記得他們聖經上說『如今常存的有信望愛，其中最大的是愛』。意思都一樣吧。」
聽到阿象這番話的阿遙吁口氣，覺得自己的肩膀也輕鬆了。但瞬間她又睜大眼睛擔憂：「二哥，你的研究呢？蟲洞怎麼樣？」

「還在進行中，但我得到了最有力的助手，這段時間，阿珊已經升級再升級，從此將跟我一起開發時空連結課題。」

阿珊插嘴：「士別三日即當刮目相待。」

「你竟然開始用中文成語了！」阿遙咯咯笑起來，「欸，這麼說，當初把舊版阿珊駭去的那間廟怎麼了？我們忙到完全忘記偷看情況。」
「那家廟啊，」淑惠輕蔑撇撇嘴：「聽說不知道為什麼，後來信眾求到的籤語都是胡言亂語，不但不準還張冠李戴，還沒結婚就叫人快生麟兒，大家在批踢踢IG上罵翻天。」

郭家成員互望，微微一笑，但並不幸災樂禍，也沒有志得意滿，他們想的是同一件事：坐下來悠閒吃頓飯，好久沒大家在一起了。
紅日從谷神宮後山冉冉上升。（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