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最後一段路 但求好走而已

【天使巡房】

阿嬤來到我們醫院的時候，因為大量腹水導致排尿極少合併急性腎衰竭，甚至導致呼吸衰竭而緊急接受插管治療。幸而在經過一連串的緊急治療過後，逐日進步。而治療過程中，我們發現阿嬤的腹水並非一般常見的黃色腹水，而是極罕見的乳糜腹水。

什麼是乳糜性腹水？臨床上又該如何治療？

乳糜性腹水為乳狀且呈現白色腹腔積水，經過檢驗後其腹水中富含三酸甘油酯，一般而言是因為胸腔或腹腔淋巴系統滲漏所導致。臨床上此類病患甚為少見，其發生率約莫於兩萬分之一。導致乳糜狀腹水的原因主要是因惡性腫瘤、肝硬化或腹部手術後淋巴系統損傷所致。

目前醫療上認為，因手術導致的乳糜性腹水，治療上優先採取保守性治療為主。飲食上給予低脂高蛋白且以中鏈脂肪酸飲食為主。大多數的患者經過飲食限制治療後，約莫一到兩個月即可自行痊癒。倘若情況持續無法改善，則可考慮外科手術介入，將淋巴管結紮或置放腹腔靜脈引流管，改善其臨床症狀。

住院期間針對阿嬤的情況，除了搭配中鏈脂肪酸飲食之外，適當給予補充白蛋白輸液，來改善體內因低白蛋白導致的水腫及體液不足之情況。終於在身體容積逐日恢復平衡以後，改善急性腎衰竭之情況，不但血液檢驗的腎功能有所進步，甚至連尿液排出量也逐日增加。看著阿嬤的情況日益好轉，醫療團隊們異常開心，想著接下來幫她安排相關復健運動，出院之期必然指日可待。

然而，命運之神似乎不願意這般輕易地讓我們度過難關。接踵而來的是陰道出血的症狀，接著阿嬤的下腹部便能輕易看出隆起的腫塊。當腹部超音波檢查過後，骨盆腔裡有顆腫瘤伺機而動，經由穿刺後確認是癌症復發。

阿嬤今年一月份剛剛完成癌症分期手術，卻在未滿半年的現在，於骨盆腔中發現復發性腫瘤。而腫瘤的成長速度驚人，隨著每周的超音波檢查，腫瘤由最初的三公分成長到九公分，接著突破十二公分。本來充滿腹水積液的腹腔，隨著腹水逐日減少，取而代之的是惡行惡狀的復發腫瘤。

更令人頭疼的便是，阿嬤的腫瘤型態是非常難纏的惡性肉瘤。即便我們想以手術介入切除。但這類腫瘤的特性便是，切除以後只是提供更多空間讓他們急速成長，手術摘除並非最佳治療方法。幸而近來，免疫與標靶治療異軍突起，提供此類患者一項極佳的治療方式。

但是唯一的缺點便是，這一類的治療健保沒有給付，除非病人有實支實付的醫療保險來協助支付費用。不然就得口袋深一些，花費巨資使用藥品來換取生命的長度。但是並非用藥後就能見到效果，約莫近六成左右的病人可以見到療效，讓腫瘤獲得控制。但如此一來，便得要持續用藥，而必須使用多長的時間，誰也沒法給出答案。

眼看後續治療計畫陷入瓶頸，只能召開家庭會議，找來阿嬤的先生與子女們。在主治醫師詳盡解釋病情過後，他們面上愁雲密布。

對於現在的情況，我能體會家屬們的無助心情。只見阿嬤的先生紅著眼眶對我們開口道謝。

「醫師，先謝謝你們這段時間的照顧，一路走來真的很不容易。我本來以為老伴在上一家醫院的時候，應該治不好就走掉了。我也沒想到轉到這裡來，居然又多活了兩個月。」先生輕輕嘆了口氣，「住院這段期間，她一直希望可以趕快回家，能跟我再一起出門旅遊，但是她好像感覺到身體一天天變差，前幾天她告訴我很怕會在離家這麼遠的地方走掉。」

先生忍不住低聲哭了起來，畢竟當初他們是懷抱希望，從中部遠赴北部就醫，當時所想便是換一家醫院，期盼藉此換點好運氣。

令人感到萬分無奈的是，乳糜腹水的問題終於解決了，但卻又有新的問題跑出來。而且新的問題是比乳糜腹水更難處理的腫瘤復發。

而坐在阿嬤先生旁邊的女兒也跟著落淚，她望向我們略為哽咽地說道：「醫師，我明白你們都已經盡力了，沒想到媽媽的腫瘤會長得這麼快。」

女兒幾度深呼吸後接著說：「如果我們想帶媽媽回中部的話，以她目前的情況適合回家嗎？」

醫師試探性地問：「所以你們希望後續的方式，是安寧治療嗎？」

阿嬤的先生點點頭後說：「老伴很怕痛，而且她也不想打什麼化學治療。至於很貴的那種藥，我們也沒有辦法負擔得了。」他望向我們後期盼地說：「我有聽過安寧治療，但是不是很清楚應該怎麼做。」

此時我開口對家屬們說：「我先請安寧共照師來跟你們解釋一下，什麼是安寧治療，又應該怎麼進行，好嗎？等她跟你們仔細解說以後，再告訴我們，你們最後決定希望怎麼做。」

阿嬤的先生與女兒連番點頭，贊同後續的安排。

於是，我聯繫了安寧共照師，由她來為家屬們解釋安寧療護的意涵以及進行方式，並且提供家屬相關的心理情緒抒發。最終阿嬤的家人們達成共識，要返回中部醫院的安寧病房，在這之前先採取居家安寧的方式。這種方式能讓阿嬤於人生最後一哩路，走得平順且沒有過度的醫療介入。

安寧共照師的工作為何？

安寧團隊中配置有專科醫師與相關護理人員，而安寧共照師遊走於醫院中的各個病房，為需要安寧療護的病人及家屬提供相關的資訊及心理支持。她的角色屬於跨領域團隊合作，除了提供安寧療護等相關資訊，更能實際為病人施行淋巴按摩、臨終會談與提供家屬相關臨終可以遇到的情況與協助處理等資訊。透過安寧共照師所提供的服務，舒緩病人與家屬在面對生命末期的不安與害怕，並能透過四道人生，協助病人於生命的末途，達到和解並沒有遺憾並且善終。

安寧共照師讓生命的流動趨於溫暖且和諧，他們協助病人面對未知的死亡過程，沒有過多的恐懼與害怕，並能與家屬坦然面對生命終止的時刻到來。

經過安寧共照師的介入與了解過後，除了啟動就地安寧治療之外，我們也提供相關病歷摘要，讓家屬能回中部的醫療院所申請入住安寧病房與居家安寧相關服務。

在這段等候後續接軌的期間，阿嬤的治療並沒有間斷，我們提供相關止痛貼片及口服藥調整，希望她能緩解因腹腔內急遽成長腫瘤造成的疼痛不適，也能好好入眠休息。

每天查房都能看到阿嬤的先生協助她運動肢體、擦拭乳液等，不難想見他們夫妻感情之深厚。

我暗自為阿嬤禱告期盼，希望在人生最後那段時刻到來之時，猶如沉睡一般輕鬆離去，那麼她此生便再無遺憾了。

我們每個人終將有向世界告別的那天，只希望在那日到來之時，可以從容不迫，順利且平安的迎來，那人生最後的時刻。沒有畏懼與害怕，也能放下於塵世間的愛恨情仇，沒有任何遺憾地離開，或許那便是人生最為圓滿的結局。

●專欄「天使巡房」，每月與你有約：那緹，來自北臺灣，素日在醫院裡打滾，看盡人生百態，於巨塔中陪伴病患走過人生低潮憂谷重新面對嶄新人生。更多暖心互動內容，敬請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