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藝中心特企「生活超限動」：台灣創作者數位時代的應對之策──蘇文琪、李銘宸、林安琪

在這個被資訊壓縮、感知加速的時代，生活早已成為一場不斷「超限」的動態演出。從滑不完的限時動態到習以為常的AI工具，我們的時間被重新安排，注意力被稀釋，日常與虛構也愈發難以區分。

第27屆臺北藝術節以「超限動 Reeling Hyperreality」為題，邀請來自世界各地的藝術家，用劇場回應世界，用創作回望生活。而臺北表演藝術中心特別企劃「生活超限動」專訪企劃中，我們向八位創作者提問：在這樣的時代裡，你如何與科技共處？你是否還相信真實的感知？從日常經驗出發，分享他們如何面對數位浪潮、身體與感官的轉變，以及創作中對真實的追尋與質疑。歡迎與一起踏入藝術家們的生活切面，看見劇場之外的「限時動態」。(編按)

文／田育志，圖／北藝中心提供

蘇文琪的生活超限動：面對科技物時的「不確定性」很重要

開始接觸網際網路，應該是大學時期，再到後來的社群媒體，像是Facebook、Instagram和Threads，主要跟團隊工作時，他們會聊到社群裡的話題，我才跟著加入。我知道自己不是數位原住民，但也沒有排斥接觸這些科技物，像最近就在學習使用AI，建立一些小工具，對我來說，AI比較是以助理的角色存在，協助工作上的事情，但生活中盡量不使用這樣的小助理。

身邊其實有朋友試著把AI訓練成另一個自己，類似「第二個數位自我」的概念，我對於這件事情還是有一個界線在，我還是認為AI是一個他者，在跟他聊天的時候，就跟同事對話的語氣一樣，並非是我的自身延伸。

AI真的是運用在工作上而已，在私人的事務上，我還是希望維持手動的速度。我想人跟人的相處，或是跟我自己身體的相處，很需要一種「身體的速度」。大概是因為我是舞蹈工作者吧，像是學一個動作、記一個動作，或是習慣去哪裡買樣東西再回來，這個速度是比較身體性的；這跟你在網路上下單購物，它就是很數位的快速完成。在我的創作裡，一直都在試圖平衡這兩個極端的速度。

最近試著跟AI助理討論自己的創作《暗宇之感》，可以很清楚感受到，它作為一個語言資料庫，可以在非常短暫的時間運算出我們過去需要搜尋很久的訊息，但這也帶給我很大的衝擊，就是當中有個模糊地區，甚至可以稱作為假象的存在，這個假象會讓人相信AI提供的是正確訊息，但其實並不一定是如此。所以在評估AI提供的資訊裡，哪些是不確定的，是很重要的事；這種不確定性在我們的生命當中，必須存在。

不過使用AI助理的這件事情，的確變得更直覺了，我們跟數位工具之間的時間差或關係，也好像慢慢在改變。或許這樣的經驗會等同於當初開始使用e-mail或是智慧型手機的階段，這些科技物會把我們的直覺或身體經驗帶到另一個階段，但那個階段究竟長什麼樣子，我還不知道。

【藝術家介紹——蘇文琪】
活躍於國際舞台的臺灣當代表演藝術創作者，不僅是編舞家與舞者，更是巧妙運用身體表演、科技應用與哲學探討的新媒體藝術家。她創立的「YILAB一當代舞團」持續探索數位科技衝擊下，表演藝術的可能性與反思。沉浸式展演《暗宇之感》主創藝術家。
展演：《暗宇之感》9/11-9/21@北藝中心

李銘宸的生活超限動：同時經歷過紅色跑車與社群媒體的七年級生

我自認是重度的社群媒體使用者。不一定常常發文發動態，但是每天都會滑個沒完、接收大量的影音、文字、圖片、梗圖迷因等不同種類、不同來源的使用者類型（腦腐）。

前陣子在Threads上看到一篇文，大意是說像我這樣的七年級生，可能是最後一代「完全沒有使用科技」以及「科技無孔不入」這兩種極端的日常都經驗過的世代。我自己對這件事蠻有感覺的，開始接觸這些科技，大概是國小開始，多半是打遊戲或是網路上的社交，那時候還沒有智慧型手機，做這些事的時候是在家或是網咖，使用科技的場域跟生活現場是分開的。

一出生就是數位原住民的年輕朋友們，他們可能在家裡看到一台紅色跑車，不會知道那是什麼，但我們會很自然地就曉得那是拿來替錄影帶倒帶的；包含我們以前經歷過郵購、搜集可愛的信紙等等，我們跟新世代之間有很不一樣的身體經驗與人格養成。

對這樣的事情比起有正面或負面的意見，比較是實際層面的焦慮，像是看太多螢幕會影響視覺感官與神經、或是網路上這麼多刺激其實會讓人體的多巴胺失衡等等。很生理上的影響和連帶效應，以及人本來就是種從眾的生物，從眾是人的生物本能；看到別人在社群上發的出國照、美食照，會不自覺得想分享這些美好事物，在IG上看似報喜不報憂，但同時又因此催化或加成了羨慕、嫉妒等不平衡的心態，這些心理感受也是生物的本能。

有時候在外面吃飯，看到家長用iPad在哄小孩，也讓我不自覺再想到這些焦慮，在大腦還處於發展階段、還在建構對事物的認知情況下，腦作為生理器官也還在生長的情況下，資訊和媒介的爆炸既甜美又方便，是啟發還是衝擊？愈想愈覺得困難，或許這也跟我不是數位原生代有關，提到這些科技、社群媒體，最早在我生活中出現，是下課之外的休閒活動，其中的分野是清楚的；但隨著智慧型手機把所有事情都綁在一起之後，公私領域、上班或下班狀態，甚至現在的演算、AI，逐漸模糊的界線（又或者是不斷更新版本的界線）之中，一直都還是在調適浮，一邊想該怎麼行動，一邊被推著行動。

【藝術家介紹——李銘宸】
從事劇場編導、創作、演出、視覺設計、典禮統籌等，2009年起以風格涉（社）名創作與發表演出。以劇場藝術作為媒介與創作方法，創作透過集體即興創作之方式，取材生活景況與現下日常，著眼事物的多義性與其聯覺系統，在臺灣當代的認同感知與人類世的混融現實／處境中，層疊描摹、寫意、回應。
展演：《旅行的舌頭》9/12-9/14@北藝中心

林安琪的生活超限動：有意識地保護自己的數位主權

前陣子剛搬完家，在澳洲工作室角落裡還有一堆書沒整理，但這只是一部分，臺北還有更多的書；不過因為現在人在澳洲，如果想看新出版的中文書，沒辦法即時在臺灣入手，就會選擇先買電子書版本。雖然我覺得實體書還是沒有辦法被取代，可是電子書在閱讀上的確很方便，如果要比較的話，我只能說實體書沒有電子書那麼有「效率」。

說到「效率」這件事，其實是在資本主義的框架裡，我們常常需要面對「怎麼快速地生產內容」，這個念頭有時候已經潛移默化，變成身體的一種工作型態，這其實是我一直想要抵制的狀況。

就像現在的AI社會裡，如果不想要輸給別人的話，好像就要被迫去學習這些工具，才能讓自己同時管理很多專案，或是寫文書、企劃；我當然也不排斥接觸AI，也藉由訓練AI來整理資料，但我還是會不斷反問：「AI就現有資料庫所產製出的內容或知識，真實性有多少？有沒有可能是AI的幻覺？」如果沒有帶著反思性或批判性的思考去看這些資料，就容易會被誤導，因為AI沒有「具身性」（Embodiment），無法透過身體的感知與經驗，去思考或理解世界。所以很多人說「AI會取代藝術創作」，我覺得是不太可能，不管是什麼樣的表演者，他每次給出來的都是從自己身體出發，絕對是獨一無二的存在。

不過要完全脫離AI確實是不可能的，我會學習使用人工智能，也是想知道它們怎麼運作，才知道怎麼有意識地去使用它，而不是被它操控。比如說在全球化的現在，對於我們這些比較沒有英語優勢的創作者，AI可以協助翻譯、溝通，平衡彼此間的語言障礙。

當然我都會去閱讀每間公司背後的政策，確認我提供給AI的資料會不會被這些大集團過度使用？或是再被轉賣出去？我是不是得成為付費會員，才能保護我的資料等等，我會盡量保護自己的數位主權，避免在不注意之間成為這些科技企業的數位殖民。

【藝術家介紹——林安琪（Ciwas Tahos）】
臺灣視覺藝術創作者，主要運用行為表演、動態影像、網路空間、陶藝與動力裝置創作。在「2023亞當計畫—藝術家實驗室」駐地創作交流中，來與自日本的松本奈奈子合作，進行跨越國界的田野調查，共同剖析與整理女性身體觀。
展演：《黏著的手、縫合的山體 》9/12-9/14@北藝中心

第27屆臺北藝術節

8檔精選作品橫跨劇場、舞蹈、影像等多元形式，展現當代表演藝術的深度與廣度。透過科技、身體、記憶、地景的交織，邀觀眾走入劇場，感受無法複製的真實經驗，重拾感官與思辨的力量。更多節目詳情見北藝中心官網或社群平台查詢。

展演資訊：

第27屆臺北藝術節：「超限動」
時間：9月11日至9月28日登場
地點：北藝中心、國立科學教育館
售票：7月14日全面啟售
北藝中心F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