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麼越反感某人心裡卻越在意？其實是受心理防衛機制影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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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河合隼雄

「投射」是一種經常被使用的機制：自我將難以接受的心理內容，轉嫁到他人身上。比方上一章最後所提到的，那一位罹患對人恐懼症的女性譴責她的同學A，就是這樣的例子。也就是說，她心中覺得自己身為女性，已經不能不開始打扮了，但是她的自我還無法接受這樣的想法，於是她把這件事投射到A身上而譴責A。她的自我試圖透過這樣的做法，來維持本身的安定。

就算我們說是投射，但現實中A的確經常化濃妝，不是嗎？——在這裡很重要的一點是：雖然A化濃妝是事實，但當事人所指責的「比起學業，A更重視化妝、A上大學的目的只是為了獲得男性」等等，卻很難說是真的。也就是說，她從一件事實出發，之後自己添加的部分，是她將情結擴大投射的結果。這種時候，情結帶來的壓力越大，投射就越無視於現實，但是很多時候，遭到投射的那一方在某種意義下，也的確握有引誘人投射的「關鍵」。人際關係中的這種投射機制，型態極度複雜。隨後在本章的第三節中，我們將再一次探討這件事。

「反向作用（reaction formation）」也是一種常用的方式：當心中的欲求難以被自我接受時，有些人會表現出與該欲求完全相反的言行，以試圖保持自我的安定。有一位女學生經常被班上的男同學B君惹怒。B是位優秀的學生，但這位女學生覺得他有「男尊女卑的想法」，不論他說什麼，聽起來好像都是在說「女人就該收斂一點」。開會決定班級事務的時候，兩人的意見經常對立，還曾經在眾人面前公開爭吵。終於有一天，為了徹底批判B的態度，她約B到一家咖啡廳進行一對一的討論。B接受了她的挑戰，兩個人花了很長的時間爭辯——不，與其說是爭辯，更像是深入交談，話題甚至擴展到兩人都沒有預料到的方向。那天晚上回到宿舍，這位女生突然明白，原來自己愛上了B君。那時候她「就好像四周圍繞的牆逐漸坍塌一樣，心中湧出一股難以言喻的情感，又像是害怕，又像是高興」。她的眼淚不停地流下來，止也止不住。

我們經常看到這樣的例子。這時候，這位女孩是對什麼事情產生了反向作用呢？認真愛上一個人，是一件可怕的事。有許多人在意識到自己對某個人的愛情之前，就先產生了反向作用。以上述的例子來說，我們可以這樣思考——這位女孩所抗拒的，不只是「愛上他人」這件事。可以想像的是，對她來說B這個人代表了男性的生活方式，而她對這種生活方式，同時具有如兩極一般完全相反的情感——「想嘗試B那樣的生活方式」和「不可以像B一樣」，這兩種心情互相衝突，從中形成了反向作用。在這樣的狀態中，透過讓B成為自己的配偶，便是某種程度地接受並認同B的生活方式，而她自己的人格也會做出相應的改變。但是從這個角度來看，結婚就不是終點，而是兩個人實現自性的起點。

「代償」也是一種常用的自我防衛方式：當來自情結的欲求無法為自我所接受時，選擇本來對象之外的事物作為代償。有一位三十歲的女性，因為陷入嚴重的憂鬱狀態，來尋求諮商。經過談話之後我了解到，這位女性曾經與多位男性交往，但不論和誰都無法走到結婚那一步，而且每一次都是以不堪的方式分手，幾乎像是故意踐踏那一段關係一樣。我指出，她似乎對男性普遍懷有憎恨，而處理這些關係的方式，就像是在復仇。

隨著分析的進行我逐漸明白，這位女性對父親抱有非常強烈的依戀，但同時由於父母在她很小的時候就離婚，她對於父親「遺棄」了她與母親這件事，抱持著激烈的憤怒。一開始她本人並沒有意識到這件事，但是在分析的過程中，她也逐漸看清。她理解到自己與男性交往時，將他們當作父親的代償——為了尋求情感寄託，同時也為了復仇。人會在各種事情上尋求代償性的滿足，有時候我們甚至會結合逃避的機制，避開與情結直面對決，而在白日夢與空想中找到代償性的滿足。

我們要指出的最後一種自我受到情結影響的狀態，是「自我與情結同一化」。在這種情況下，自我與情結並不會像雙重人格那樣交替出現。如果以政治來比喻的話，這時候的情結就像是藏身在黑幕後的「派系」，操縱著名義上是「主流派」的自我。隨著同一化的程度，在當事人身上顯現出來的樣態也各有不同。當然，如果同一化的程度太強，就會造成病態。

某個高中二年級的男孩子，從小就一直是模範生，他非常聽父母與老師的話，可以說從來沒有做過壞事。然而有一天，這個高中生突然離家出走，父母的驚訝與擔心非同小可，因為那是他們想都沒想過的事。

所幸這個男孩去投靠了某位親戚，所以沒出什麼大亂子。但是這孩子的態度，讓他的父母再次嚇了一大跳。當他說絕對不會回家、也不想和父母講話時，「就好像完全變成了另一個人似的」。

通常受到眾人稱許的「好孩子」，雖然很聽從父母與老師的話，但幾乎不會根據自己的意志來判斷事物或是採取行動，這種事很常見。在自我沒有察覺到情結存在的期間，狀態真的非常平和。但是，在這孩子的內心深處逐漸發展出某種堪稱為「自立情結」的東西，最後突然爆發。當他的自我與這個情結同一化，便導致他做出離家出走的行為。

他的父母會感覺他完全變成了另一個人，也不是沒有道理。因為離家出走的其實不是他們的小孩，而是那孩子內心深處的情結。當一個人與自己的情結同一化的時候，往往充滿了力量。人在這種時候的行動通常有幾個特徵：從某個面向看起來，幾乎是在實踐閃閃發光的真理（在上述的案例裡，是「人應該自立」）；以及令人瞠目結舌的、對現實的忽視（對於該如何自力更生，沒有任何具體方案）；還有不容置喙的頑固。遇到這種情況，很多時候我們除了等待情結的力量減弱，讓與我們對話的自我恢復一些主導權之外，別無他法。

有關③的雙重人格，我們已經在上一章談得很仔細；至於④「自我與情結之間建立理想的關係」，我們將保留到第四章來談論。關於②「自我受到情結影響的情況」，上述我們所舉出的案例大致上都發生在所謂「健康人」的範圍內；不過，若是這些影響表現得更加明顯而成為症狀時，便是所謂的精神官能症（德：Neurose，英：Neurosis）。關於這一部分，我們將在下一節中繼續探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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