演什麼像什麼，回歸「中空」狀態──金鐘女伶范瑞君的二十五堂表演課

文／范瑞君

演員A總是看來非常繁忙，匆忙來現場後常常都還在電話裡處理著事情。平常大家都看著他如此繁忙，有些事如果覺得不算大問題，就體貼的選擇不吵他。今天他還遲到了，一進來就氣急敗壞說他在來的路上車子與人擦撞。他抱怨對方耽誤了他時間，居然還和他爭執對錯。同事們都忙著關心他身體是否有受傷，花時間聽他紓解情緒。看他遇到這樣的倒楣事心情不好，大家的情緒多少也受影響。甚且不太好意思再針對排練的問題跟他討論。

演員A這樣和同事們的溝通狀況絕不是一個有效的工作狀態。如果大家都花了時間要來工作，應該把握有限的時間純粹花在該專注的事情上，把該溝通的細節都弄清楚。這樣反而才是真正節省大家時間的方式。所有的工作都是如此，更別說表演原本就是一件需要扮演另一個角色，需要用角色情緒來呈現的工作。所以情緒的穩定和「中空」是很重要的。

第一步暖身的重要

我在帶著大家進入表演的第一堂課就是暖身。暖身？有那麼重要？

就跟我們以前小學一早要先做健康操，現在很多企業在工作前也會讓員工集合做個暖身操，這個道理就像所有工匠在工作前會先整理準備好自己的工具一樣。演員的工具就是自己的身體和心理狀態，所以必須將「工具」整理到一個「中性」的姿態。所謂的中性，是某種程度的清空、乾淨狀態。情緒、表情上沒有特別的喜怒哀樂。身體舒適靜止，亦無展現特殊性格、狀態的體態。

然後開始從頭到腳專心的活動身體。暖身可依著不同年齡、不同個體的身體狀況，調整著屬於自己的強弱。除了是要將身體活動舒展開來，重點是在於要「專注」！藉由專注的暖身，將注意力拉到很純粹、動物性地感受自己的身體狀況。摒除掉每個人原本從不同地方帶來的各種心理狀態。也許有些人還沉浸在剛和情侶吃完飯的喜悅、心裡記掛著進到工作場合前看到的帳單或是煩心家人之間的不愉快。這時就要藉由「專注」的暖身把這些情緒先清空。唯有將自己整理成一種「中空」的狀態，才能讓即將要扮演的角色「進入」。

這種角色「進入」的概念，我喜歡用像乩童起乩的狀態來形容。就像乩童要起乩前需要「淨身」，演員要扮演角色前也需要一個清空雜訊的「儀式」。

不管進入的角色是哪一尊神明（角色），每一個乩童都是用自己現有的面貌、聲線、身體來展現。換一個說法，就算是同一個神明（角色），如果是藉由不同乩童的身體現身，也都會呈現出不同且獨一無二的風貌。但那也是不同演員之所以珍貴的地方。

絕大多數劇團在正式演出前的十五到二十分鐘，會有一個所有演員和導演組的暖身。通常是由所有演員輪流帶領大家做暖身的動作。也有許多用成熟演員的劇團，是讓演員依照個別的身體狀況暖身，畢竟只有演員自己最了解原本身體的條件和演出身體的需求。共同的是，最後都會有一個「集氣」。大家圍成一個圈，將所有人的手搭在一起齊喊加油！加油！加油！

這個集體的暖身，也是想將所有演員的注意力從演出前繁瑣的準備中，拉回到注意身體和心理的「中空」狀態。並藉由共同做一些規律相同的動作，將所有演員的關注力放在彼此身上，大家調和出一個演出前相近的頻率，然後共同喊出「加油」後，就猶如「儀式」啟動！

接下來演員們會安靜的各自離開，把握最後的十分鐘做各自不同習慣的上台準備。據我所知，有上廁所、靜坐、檢查鏡中自己，和等一下在台上的親密角色做最後細節確認、擁抱互相鼓勵。有些是檢查道具、提早站在翼幕邊感受……各式各樣都是演員上台前很私密的時空。

回到「中空」狀態

有少數表演者喜歡到處聲稱自己從演出角色開始，就連生活都會讓自己隨時活在角色的狀態裡，想藉以表現對表演的專業。有些初學表演的人，在不了解的起始會相信、憧憬這樣的狀態。以至於我在教課時都必須提出來提醒學生，這種迷思的不可為和危險。就我表演的觀點，這不只是謬誤，事實上也會對表演的對手和生活的夥伴產生困擾。

用理性來判斷，有時表演裡故事的時序是很長的、狀態是很繁複的。那種號稱自己一直活在角色狀況裡的表演者，到底是活在什麼階段的狀況？舞台劇常常是人生或事件的濃縮版，角色又不見得只有一種單一狀況或情緒。影視表演更不用說了，常常需要因應場景、造型等狀態拆開場次來拍攝。拍攝又因鏡頭移動、重新打燈，過程更是斷斷續續。恕我直言，講穿了那一類號稱自己長時間沉溺在所謂角色裡的表演者，比較是努力的想「扮演」看似專業的角色，實質上是浪費很多本應該抽出角色去好好生活的時間。好！對方可能會吶喊：我是真的無法從角色中抽出！那我們從情感的角度來看，一個已經分不清楚真實生活和角色的人，很可能是在心理上生病了。而這種生病的狀況是無法準確的掌控情緒，不只對自己危險，也可能會傷害到無辜的對手，所以那根本稱不上是個專業演員。不管是上述哪一種情形，都只是再再表明演員在工作前沒有讓自己回歸到「中空」的狀態。

如果是剛演出完覺得身體和心理狀態還殘留演出時的情緒，這時演出後一個簡單舒展專注於自己身體的暖身也是必要的。就像工匠工作後清理工具，我們也要將角色清出讓身體和心理回到中性的狀態，然後就好好回去過日子。

這運用到生活上是一樣的。工作前暖身清除多餘的情緒，進入工作狀態的角色扮演。工作結束後，起碼伸個懶腰，吸氣吐氣放鬆，回歸生活角色。不要全攪在一起，要讓身心靈有扮演區別的能力。這樣才能工作有效率、少情緒，生活多一點點品質。

事實上，身為演員更是需要強健的身、心、靈。演員是需要經過專業的訓練。在劇本情境的需求裡，適當、準確地用己身有限的身心靈這個工具來表達情感，並求能有效的將情感表達給觀眾感受。如果過於脆弱或生病，只要演出一個脆弱的靈魂就廢了，那還怎麼有辦法演出各式各樣其他豐富的角色？或者在同段時期交錯演繹不同的生命？

下戲的時候請好好過自己的日子，養出一個屬於自己獨一無二的「乩身」。每一次進排練場（工作場），演出前透過專注暖身的這個儀式，將演員的工具（身心靈）磨亮，處於一種乾淨、富含包容的狀態。然後，讓角色藉由這個身體有體溫的「活著」。

●本文摘自時報文化出版之《表演的魔法：人人都是大表演家，金鐘女伶范瑞君的二十五堂表演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