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線:我的性紀錄》擺脫守身如玉的枷鎖,妳不需屈服於任何人
#38國際婦女節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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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洪承喜
對著翻出各種記憶的我,人們總會丟出「真有勇氣、真心疼、好羞恥、為什麼要公開這麼私密的事」等等話語。或稱讚,或同情,或輕蔑,或無視。我早已習慣了輕蔑和無視,沒什麼大不了的;但我覺得稱讚跟同情也沒有必要。就如同某人所說,我又不像沈清那樣鼓起「勇氣」去「犧牲奉獻」。我的人生也沒有悲劇到需要被同情。我跟所有人一樣,犯下錯誤、學會反省、經歷挫折、再次站起,這就是我一路走來的節奏。
被焦慮籠罩,在廁所裡盯著驗孕棒的那個午後,兩條紅線清晰浮現。一聲悲鳴劃過,這紅線彷彿正向我宣告「你的人生到此為止」,我的預感成真了。墮胎手術後的幾個月裡,我都在頭痛跟腹痛、孤獨與背叛的深淵中顫抖。在我體內排出精子的愛人,在拋出立志成為社會正義研究學者的宣言後,隨即失去了聯繫。他躲到父母身後,為了抹去自己所幹的好事,還與他那身為知名女性主義學者的母親聯手,以曝光我曾從事性工作一事威脅我。墮胎、賣春、性愛,這一切都是不利於我的鮮紅烙印。在這紅線面前,我無力站起。
當沉默比訴說更加痛苦時,人們便開始書寫。我將一直以來被死死壓抑的那些關於我身體的故事化為文字。隨之而來的是他人的迫害。分手已久的前任不斷威脅我,說如果我不把與他有關的文章撤下(明明也沒針對過他),就要告發我過去從事性交易的事。也有些人擅作主張,替我公開了性工作經歷。他們,究竟在畏懼些什麼?
骯髒的女人。妓女。破麻。15歲破處後,不,早在那之前,「骯髒的存在」這個印記,就已如影隨形地跟著我。沉默是我的生存法則。然而我一開口,就讓他們感到害怕。禁錮著我的潮溼單人房,透進了陽光。我所講述的不過就只是關於我,以及這個我所待過的房間而已。那些威脅我的,都是把人權與民主掛在嘴邊的人,這令我既憤慨又無奈。但即便如此,我也要厚著臉皮展現這具遭烙上印記且被視作禁忌的軀體。沒錯,我就髒。又怎樣?
在陳述了墮胎經驗後,我也將約會暴力、約會強暴、第一次性行為、第一次自慰、第一次高潮、性侵害、性騷擾、性工作、非獨占的多邊戀、不婚、不生等,因太過私密而被捨棄的故事寫了又寫。身為女性的我,如此談論性愛、墮胎手術,甚至是性工作經驗等話題,等同踩過紅線踏入禁區。使用於封面的畫作,就是這個瞬間我赤身踩踏、越過紅線的模樣。血紅的線雖被視作堅不可摧的禁忌,但實際上只是某些人肆意立起的粗糙圍籬。無論是誰、無論是什麼樣的存在,都無法將我困在那紅線框架之中。赤裸的我雖一絲不掛,卻無一絲羞恥。「紅線上的非體」,偏離既存秩序的骯髒軀體。因骯髒而獨特且無法被界定的存在。
在由貧乏父權支配的家庭中生而為女人的我,看破了世界的荒謬。走入青春期尾聲的我,出於必須蛻變為成熟女人的壓力,親手為自己套上了馬甲。校園及社會驅逐了所有無用又散漫的人類,這樣的世界殘酷得令人無法承受。我曾苦思該如何改變世界,也曾付諸行動,但為何從未改變啊?這個世界。有過社會主義革命,也發生過民族革命抗爭,難道是因為這些行動並沒有真正成功嗎?「現存的一切,不存在真理。」誠如這番話所說,現存的社會議題中,缺乏某種深層而重要的東西,那就是「性」;男人/女人社會角色之下的性。
在名為人間的劇場之中,人人皆須配合進行名為人生的角色扮演。從出生開始,人類就注定要各自扛下男性及女性的角色。男性負責詮釋暴力;女性負責小鳥依人。男性從搖籃到床上,甚至連上戰場也在學習並展現男子氣概。他們一面看不起「娘娘腔」男人、非人的動物及女人,一面陶醉於理性且正常的自己;一邊玩著支配世界的戰爭遊戲,一邊鞏固自己的同性社群。他們的羈絆成了國家的基礎。以家庭為單位的國家,為了國家生產力將母親—女性、父親—男性的角色扮演視為真理。國家與家庭、男人/女人的角色扮演,就像是人類最古老的宗教信仰。女性成為榮譽男人,遠赴沙場與男人一起奮鬥;或是展現母性成為賢內助,幫助男人站穩腳步。女性將自己人生的權柄獻給男性,瞻仰他們的語言。
將閨房內的性別劇場向外擴張的,正是這戰場般的世界。支配與征服的情慾,偽裝成了自然的情感。不把女性當人看的性愛敘事是如此地誘人。男性認為包括女性在內的萬物都該臣服於自己,而這扭曲思想的根源,就是男人/女人角色扮演下生成的「性」(sexuality)潛意識。
從搖籃到床鋪,直至走入墳墓也揮之不去的性別角色,該如何終結?這需要從最底層竄起的力量。比淫亂更加淫亂的存在。淫亂:淫蕩而雜亂。就是指外遇、賣春、變態、未婚男女的性行為等,所有不正常且紊亂的性行為。天啊,我做過的愛都很淫亂。裂縫在意想不到之處出現。「我也和你一樣,一樣是活生生的人。」如果比A片更加淫亂且被視作禁忌的肉體站出來如此呼喊,如果就這樣揭穿了性別角色扮演的假象,世界會不會原地爆炸?我總抱持著這種爽快又跳躍的想像。
這本書並未探討性的定義、分類及概念。在我所處的這個位置上,我能做的只有回溯過往的感覺與記憶,並將其說出口。那是我被逼得扭曲癱軟的身體在言語。或許只有這樣才能打破成規。不假他人之口,只用那軟爛無力且專屬於我的語言,理直氣壯地呢喃。
追溯並記錄身體所受的傷痛,帶來的並不全是痛苦。那時的我恍如赤身徜徉海中,自由且輕鬆。說不定我在寫作的當下已經被治癒了。這樣的治療並非將損壞的部分修復,而是將被丟棄的部分拾回。尤其是在書寫第一章〈身體〉中有關高潮及陰蒂感知的部分時,我如同經歷性高潮般恍惚。在撰寫第四章〈單人房〉中有關性交易的章節時,我釋放了壓抑已久的情感與痛楚,感受到解脫的喜悅。即使如此,我還是戰戰兢兢,深怕文章有遺漏或出錯;我也擔心會不會將自己的形象描寫得太扁平。隨著落筆時的心情,文章時而急驟,時而緩慢。當感受到文字起伏時,希望你們能夠相信「啊,看來這個人當時情緒很激動。原來她還有過這些失誤啊!」就這樣讀下去。
我也曾厭惡這個跟非戀人上床、以性作為交易、不想被戀愛關係束縛的自己;也曾思索自己是否既怪異又淫亂,不斷質疑自己。直到聆聽過各式存在之道的語言,我才停止了自我懷疑。即使不以關係去規範,也能夠互相信任、尊重,並炙熱地交流、相愛。第五章〈愛〉與第六章〈我們〉記錄了這些苦惱、掙扎及經驗,敘寫了在異性戀單一伴侶制及婚姻關係當道的習俗抨擊之下,如何為守護我們的今日而戰。
為了不再退讓而書寫。要讓世上的名稱及規定無法再取代我,我要打破框架在此訴說。如果不這麼做,我可能會鬱悶難耐致死。我希望你不再漠視你心中的我,成了非體的我。因此以寫信的感覺,以扭曲的文字與畫作完成了這本書。
我把近三十幅畫裝進書中。最近,我在畫野生草。無論在哪都能好好生長,有著潮溼草味的葉;打破平衡一側枯爛一側健在的花瓣;同時擺盪著柔軟細毛與尖刺的莖。之所以熱衷於這類創作,是因為我體內複雜而怪奇的那些元素,在現存世界中沒有棲身之所。可我並不想駐留在孤身一人的烏托邦,因此如同敞開心門那般,在書中攤開了我的畫,希望能透過畫作來交流文句無法承載的生動。
我身邊也有不需油畫或筆記說明就能理解我的人。我所生活的海邊小鎮吹著清涼的秋風,伴隨海草的腥味,我們撿走了海產店丟掉的海螺殼。現在,我好像可以大口吸氣,潛入更深的海底。我希望能守住我緩緩前行的一天。希望讀了這本書的你,也不要屈服於任何人。
●本文摘自游擊文化出版之《紅線:我的性紀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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