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台仁／1986年5月1日「遷黨回台」專案設計過程秘辛——《鮭台》節錄

文／洪哲勝紀念文庫編撰小組．紐約台灣研究所

一、混沌期

從籌備台灣革命黨開始，由於工作繁多，洪哲勝一人扛，有過勞跡象。經過慎重考慮，於1984 年夏天我辭去加拿大貝爾電話公司（Bell Canada）高等經濟師（Sr. Economist）的職務，前往紐約專職分擔黨務工作。在當時，一切都還處於混沌當中，根本不知道下一步，世界會發生啥變化。

1986 年2月22 至23 日在紐澤西Linden 附近的Swan Motel 內，台灣革命黨舉行年度大會進行工作總評與制定路線大方向。當年度黨大會結束後的隔天，負責組織與策略工作的我，依然覺得有些地方實在搔不到癢處。深感新年度路線與工作方針有所缺陷，無法給台灣人運動帶來任何震撼或提升。正當我試圖找出到底哪裡發生錯誤，天大的新聞在菲律賓發生：獨裁者馬可仕被推翻了。1983 年8月21 日，在馬尼拉機場被槍殺的菲律賓反對派領袖小艾奎諾（Benigno Aquino Jr.）的遺孀柯拉蓉（Corazon Aquino），於1986 年2月25 日在菲律賓當選了總統。這就是民眾力量的表現。

二、創意的萌芽與成熟

柯拉蓉當選總統的消息刺激我一直不斷思考，到底如何把海外台灣人運動的力量帶回主戰場台灣島內？海外台灣人是否有如艾奎諾的人願意承擔這重任？這質問一直盤旋在腦海，逢人便提出來請教檢討。就這樣經過幾番閒聊，與林水泉，康泰山終於構想出一個不太具體的抽象概念：「回台運動」。三人約定都願參加此後任何形式的「回台運動」。

這個概念，再經幾次討論，琢磨，於是演變成一個更具體的可行方案，稱為「遷黨回台」， 由林水泉，許信良引領大隊海外台灣人把海外所建立的台灣民主黨遷回去台灣。謝聰敏是在第一次籌備會後才加入的。後來為了凸顯主要人物，所以就底定僅由從島內來美的主要三人： 許信良、謝聰敏與林水泉領導「遷黨回台」。

雖然建立台灣民主黨的主意是在一年前（1985 夏天），加州幫 （一種通稱，並無此組織） 的人到華府絕食；絕食時，晚上收隊回歸 FAPA 宿舍時，大夥閒聊出來的 idea。

然而，絕食結束各自回家後，建立民主黨的工作根本一直被擱置無所作為。所以這次「遷黨回台」，不過是再次拿出來冷飯熱炒罷了。所不同的是，這次加上「回台」的動作。別小看「回台」這新口號，就是因為這口號，而不是「建立民主黨」，才是許信良三人行動的最主要爆炸力量。「建黨」是媒介，「回台」才是目的。

三、 首次籌備會議

於是，我於1986年3月7日在賴文雄家召開第一次內部籌備會議。 聚集各相關人員，許信良也從加州到紐約開會。與會的人有：許信良、洪哲勝、賴文雄、康泰山、田台仁、林水泉，都是內部核心的人。

第一場籌備會洪哲勝當然也需要參加，因為他是革命黨負責人，許信良是革命黨的副總書記， 康泰山與我是革命黨的重要幹部，賴文雄、林水泉是革命黨的親密黨友。在這次籌備會中，決議幾件結構性的事：

1.「遷黨回台」專案的財務與革命黨分開，財務由賴文雄負責。

2.「遷黨回台」的籌備，由田台仁負責推行，並落實推動在北美掀起效應。

3.「遷黨回台」是特別工作的組合，總書記洪哲勝授權田台仁全權處理。

一如往常，會開完了，大家屁股拍一拍回去了，然後呢？大家等著田台仁端啥菜出來！好了，這下我該如何下手？黨在何處？又如何遷回去？建黨容易，遷回去困難！

在右派氣氛這麼強的美國，一個帶有左派氣質的團體，非但不受同鄉重量青睞，在整個同鄉團體在右派勢力的掌控下，台灣革命黨推行的工作幾乎成為過街老鼠。我一個人赤手空拳，在這樣的氛圍下，如何能使「遷黨回台」變成一項大型活動？

四、開啟靈感的契機與彭明敏教授的出場

好佳在，靈光一現，一個讓我開翹，知曉該從何處切入的契機出現。有天我去拜訪一位住紐約上州（Upstate）Maryknoll Fathers 的郭佳信神父 （Fr. Ronald J Boccieri）。 閒聊時提到「遷黨回台」專案。我談到困難之處，因為幾乎沒有台灣人願意和一個左派團體掛勾。 郭神父一番話啟蒙點醒了我：「道需要成肉體」，牧羊者不在羊群外，馴獸師是在鐵籠內。他告訴我，需要找一個足以帶動台美人的人物來背書「遷黨回台」專案，這樣就可以一氣呵成帶動整個在美台灣人的社團。於是，這番話讓我想到在華府當 FAPA 會長的彭明敏教授。

我將這 idea告訴許信良說，我們一定要說服彭教授背書，因為這件事若沒有台美人非常大動量的支持，單以台灣革命黨的實力，根本無法推動，最後 KMT可以一聲不響地把我們幹掉。所以運動一定要搞得很大很大，聲量要大就需要台美人助陣吶喊！

許信良乍聽之下的反應，非常不願意，一直拿很多理由推說不必，反正他就是不願意和彭教授見面就是。同樣，我打電話給彭教授，說許信良要去拜訪他。彭教授立刻反應說，不用客氣，有事情電話即可，堅持不必這麼大禮專程去華府拜訪他。反正彭、許各有理由， 讓我這當橋樑的幾乎要把執照掛了！

坦白說，比起彭、許見面的困難度，季辛吉拉尼克森與毛澤東見面，那是容易多的工作！ 在此特別要提到的是，說服彭教授與許信良見面的過程中，紐約的魏瑞明兄（彭教授的近身好友），與法拉盛人稱三叔仔的名人，廖國仲兄， 兩人深明大義，非常幫忙積極從旁分別向彭教授與許信良勸說。彭、許兩人，經大家三翻五次，強力膠粘著不放，苦口婆心地勸說後，終於答應願意見面。

於是許信良又再次從加州飛來紐約。我記得當天中午他抵達紐約後，我去機場接他，就直接轉機飛華府。和彭教授約下午六點在華府唐人埠的一家餐館。寒暄後，開門見山，許信良當面邀請彭教授當「遷黨回台」專案的榮譽主席。彭教授也非常爽快，二話不說，立刻答應。餐廳內兩人的談話，讓我，有恍若這場見面是邱吉爾與羅斯福在加拿大 Nova Scotia 的海上會面，簽訂大西洋憲章的感覺。這是彭、許在美國首次的私下見面，也幾乎可篤定是這輩子的唯一一次。為何彭、許在美那麼多年，兩人這麼不情願見面深交？挖掘這箇中道理或許該是史學家的作業吧！

彭、許談話氣氛相當融洽，雙方非常尊重彼此。彭教授也引用了法國哲學家伏爾泰（Voltaire）的名句：「雖然我並不同意你的觀點，但是我誓死捍衛你說話的權利。（法文：Je ne suis pas d'accord avec ce que vous dites, mais je me battrai jusqu'à la mort pour que vous ayez le droit de le dire.）」這句話，在此後「遷黨回台」無數大型造勢場上的彭教授演講，他都會再度提出來，同時也大力讚揚許信良是一位無可救藥的樂觀主義者。彭教授履行了他在餐館的承諾，支持許信良的「遷黨回台」可說仁至義盡。

三人會談約兩小時後，許信良與我就又趕當晚夜車回紐約！抵曼哈頓的 Penn Station時是凌晨快 四點。隔天，我們都睡到中午，因為昨天太勞累了。

午後，康泰山來訪，而許信良剛好睡醒，容光煥發。突然間，他自己站起來口若懸河， 滔滔不絕，當場發表了一場即席演說。聽眾只有田台仁與康泰山兩人。有如面對百萬雄兵壯師，許信良連續發表了約 20分鐘的「出師表」，顯現出志在必得的勝利鬥士身影，讓人聽了充滿信心，動容震撼，印象非常深刻，久久無法弭平！這場演說內容，就免列入歷史吧！

五、從籌備工作開機到募集 112 名建黨委員會

基礎建設到位後，接著就是立刻要整裝工作團隊。攤開整個任務策劃進度工程表時，諾大一大張紙，到處看見的都是要錢、要人。我哪來三頭六臂？錢還好，不過是一些行政費用， 籌劃期間還不需動到大錢，但人呢？

籌備工作，當然除了鐵三角（洪哲勝、黃再添、田台仁）責無旁貸，不在話下。還好，艾琳達那時也在曼哈頓世貿大樓上班，所以有空也經常到 Brooklyn 來幫忙，提供顧問意見。行政工作受到精明能幹的陳宜妙小姐幫忙，因她住紐約市區，很多籌劃工作都透過她完成。

另外，需要一位英文秘書，就找來了梅心怡（Lynn Miles）。他從開始籌劃之初，就一直與革命黨混在一起搞「遷黨回台」的工作，直到後來也跟著回台，最後就在台灣定居過世， 這是後話。

我當時的構想就是把「遷黨回台」這件事，拋給北美所有台灣人各種社團去炒作。以彭教授當榮譽主席，為了支持許、謝、林三人「遷黨回台」的企劃，呼籲大家共同來參與建黨委員會。

於是，我分別打很多電話給各地革命黨同志幫忙，至少包括（不只限於）南加州的陳昭南、 舊金山的洪順五、休士頓的李文雄（時任中研院院士，芝加哥大學醫學院教授）、北卡的劉格正、波士頓的郭尚五、溫哥華的張邦良、多倫多的范政雄與高寬弘、蒙特利爾的林耀珊，還有許多各地同鄉（時日曠久忘記了，難免有遺漏，很抱歉），都非常樂意幫忙，幾乎要求啥就有啥的程度。

革命黨內外，全北美各地台灣人反應熱烈，士氣高昂，都齊心協力就是要讓「遷黨回台」這件事能在 8 月底以前真正成功落實。記得，那時還是戒嚴時代，蔣經國仍活著，氣氛還是相當恐怖。全北美各地有 112 人願意具名當建黨委員已經相當不容易，更何況那時還是砍頭罪的。（這個人數後來與台北圓山飯店的民進黨建黨人數非常相近，但不是同場的人數！）

●本文摘自前衛出版之《鮭台：1986.05.01鮭潮回台破黨禁》田台仁／亡秦者，楚也！部分節錄內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