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沒八個老婆,也沒點到秋香 ──悲情文青唐伯虎的戲劇人生
文/江仲淵
代表作:〈桃花庵歌〉〈言志〉經歷:
一、曾引爆明朝轟動一時的「唐伯虎裸奔事件」。
二、有一位繪畫能力極差的良師益友祝枝山。
三、事實上與華太師素來不合,倒是和寧王合作過一段時間。
絕招:善於猜題,連殿試考題也能矇中。
說起「唐伯虎」的名號,相信大家都很熟悉。周星馳電影《唐伯虎點秋香》中,唐伯虎吟詩作對會好友,智勇雙全鬥華府,娶了八個老婆後,還點了秋香回家,儼然一副人生勝利者的姿態。
但如果你以為這是真的,那可就大錯特錯了。
真實的唐伯虎確實非常有才,但他的一生卻十分坎坷,不僅沒有電影中那麼瀟灑,還活得相當狼狽,簡直可說是慘不忍睹。
唐家大救星
唐伯虎出身蘇州著名商賈之家,祖上靠著經商致富,賺了大筆錢財,五代以上全是公務員,甚至還闊到曾被政府直接請來當太守。不過等到父親這一輩時,唐家已家道中落,只成平民布衣。雖然家境還算小康,靠經營一家小酒館維持生計,但每天仍要為了食衣住行擔憂。
在這個時候,唐伯虎誕生了。
唐伯虎的出生,彷彿是上天給唐家的救命稻草。從小就很會念書,是公認的讀書天才,不須懸梁刺股,就能學富五車;不須十年寒窗,就能縱橫古今,腦袋就跟博物館的資料庫差不多,似乎不費吹灰之力,就能學會任何事情。承擔著復興唐家的使命,唐伯虎力圖再創一代盛世。
學霸唐伯虎以碾壓之勢,十一歲精通琴棋書畫,十六歲以第一名的成績考取秀才,十八歲時考了鄉試第一名,接著又娶了美嬌娘,世人說他是神童、是天才,他也確實配得上這稱呼,更享受著人們的鮮花與掌聲。
那時候,不論事業或愛情,唐伯虎一帆風順,躊躇滿志,還沐浴在親族的誇耀下,美好前程似乎就在眼前。誰料,人生大起大落得太快,二十四歲起,唐伯虎不知倒了什麼楣,先是父親去世,母親在數月後病故,緊接著妹妹也離開人間。
親人紛紛離世,喪事辦了一場又一場,唐伯虎悲痛不已,但噩運彷彿硬要纏在他身上,不肯離去。一年後,妻子因為難產,連同腹中的胎兒一起走了。短短兩年內就失去五位親人,只剩下一個弟弟,對於以挽救家族興衰為己任的唐伯虎來說,這種景況簡直慘得不能再慘,讓他幾乎崩潰。
失去了動力的唐伯虎,整天只知道飲酒買醉。幸好他在這段期間認識了生命中第一位知音──祝枝山。祝枝山不忍見唐伯虎消沉下去,伸出援手鼓勵他,甚至資助錢財,陪他度過人生中最黑暗的時光。
在電影《唐伯虎點秋香》中,祝枝山是個敗家公子,沒事就找唐伯虎要錢消災。但事實正好相反,祝枝山不但有錢、仗義,還很擅長草書。關於電影裡的描繪,唯一符合史實的是他的繪畫能力:電影中的祝枝山,將《神鳥鳳凰圖》畫成了《小雞啄米圖》,形象很是搞笑;真實的他也沒好到哪裡去,還需要唐伯虎指導。他倆一個擅長繪畫,一個擅長詩文和書法,兩人相輔相成,截長補短,一時傳為美談,民間還流傳著「唐伯虎的畫,祝枝山的字」之說。
在好友的鼓勵下,唐伯虎重新燃起了對生命的鬥志,也重新鼓起了生活的勇氣,不但娶了第二任老婆,還在二十九歲那年參加應天府鄉試,順利考取第一名,贏得「解元」頭銜,也獲得了來年進京參加會試的資格。這可不得了,唐家在經過五年的消沉後,終於再度活躍起來。
這我朋友,超有錢的
此時的唐伯虎春風得意,走路還自帶聚光燈。與人相見時,別人都要對他打恭作揖;和人說話時,旁人也要畢恭畢敬地稱他一聲「唐解元」。唐伯虎彷彿回到了青春的十八歲,充滿熱情與活力,對未來充滿期待與衝勁。第二年,唐伯虎按捺不住喜悅之情,早早就收拾行李,從蘇州啟程進京赴考。在漫長的路途上,唐伯虎認識了一位同為考生的富家子弟徐經,而他也是唐伯虎的第二位知音。
一位是滿腹經綸的文青,一個是腰纏萬貫的公子哥,兩人一拍即合,從此成了超級好朋友。當別的考生都在緊張複習,只有這哥倆待在娛樂場所吃喝玩樂。當然,他們對考試的看法並不相同。唐伯虎是因為天資聰穎、過目不忘,於是放手玩樂;而徐經知道自己無論怎麼用功,都沒辦法考出什麼好成績,所以乾脆放著不管。
徐經很崇拜唐伯虎,不但每次吃飯都是他負責買單,甚至把自己的幾個僕從借給唐伯虎,讓他過得舒服一點。每當酒足飯飽,兩人盡興而返時,唐伯虎往往趁著酒意大放厥詞,一副胸有成竹、勢在必得的樣子,徐經只能投以仰慕的眼光,而路上行人無不為之側目。
日子一天天過去,離考試只剩幾天了,兩人還是不慌不忙,照樣去酒館買醉。徐經不經意地提到:「考試快到了,但儒家經典實在太多,也不知道會考什麼,真令人頭疼。」
醉後的唐伯虎不假思索,對徐經吹噓:「簡單!根據當前的政治形勢,今年必以某某為題,你早早準備吧!」
考試當天看到考卷後,徐經驚訝地發現,題目真的被唐伯虎猜中了!也因為提早做了準備,不但徐經考得很好,唐伯虎更是金榜題名,創造連中三元的神話。
大喜過望的徐經藏不住祕密,逢人便說:「唐伯虎料事如神,他說考試題目是什麼,結果還真的就是什麼!」
不怕神對手,只怕豬隊友
徐經這麼高調張揚,讓落榜考生很是生氣,紛紛聯名上告,要求徹查考場黑幕:「唐伯虎又不是神仙,怎麼可能那麼剛好猜中?」「徐經那麼有錢,一定是他花錢買通了考官!」在這種情勢下,一些政治嗅覺較敏銳的政客開始蠢蠢欲動,打算帶風向,其中就包括華㫤(音「敞」,即電影裡華太師的原型)。與電影不同的是,華㫤的職位並不是太師,而是負責提出諫言的言官;他在唐伯虎生命中扮演的角色也並非良善之人,而是不折不扣的反派角色。
在這起案件中,華㫤為了逞威風而胡亂告狀,顛倒黑白,硬是扣了唐伯虎許多帽子。或許正是這個原因,電影中的華太師有著無能的人設,還有兩個傻兒子,並讓唐伯虎受到府中眾美歡迎,大概也算是一點小小的復仇。
言歸正傳,調查是否真有弊案的過程中,雖然花了好幾天都沒找到什麼確鑿的證據,但在華㫤的推波助瀾下,朝廷本著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的原則,仍然「處理」了一一大批涉案人員──唐伯虎與徐經二人成績作廢,終身禁考。
自科舉制度誕生以來,考試幾乎可說是平民百姓翻轉命運的唯一途徑;終身禁考,意味著唐伯虎前半生的努力,全化成一片灰燼。唐伯虎再次跌落人生低谷,但福無雙至,禍不單行,唐伯虎的老婆聽到自己進京做官太太的美夢破滅,二話不說便帶著僅有的一點家產,捲起鋪蓋回了娘家,從此杳無音訊。
錦上添花的有,雪中送炭的無。回到家鄉後,唐伯虎整天遭人白眼閒語,成了大家茶餘飯後的笑話,傳家的小酒館也因為無人打理,很快就倒閉了。
唐伯虎從天堂直墜人間,只能勉強靠賣畫維生。
在今天,唐伯虎的真跡可說高貴非常,在藝術拍賣市場上動輒上百萬。雖然電影裡曾出現眾人瘋搶唐家垃圾桶裡紙屑的片段,不過在唐伯虎在世時,他的畫並不好賣;畢竟名聲不好,願意收藏者寥寥可數。為了維持生計,他只好幫別人畫假畫,有時還依客戶需求繪製各種仕女畫,甚至是春宮畫。許多人認為,唐伯虎擅長畫女性,是因為個性風流不羈的關係,但只要稍微撥開疑雲,就能發現唐伯虎那笑盈盈的臉孔背後,其實隱藏著有志難伸的無奈。
湖上水田人不要,誰來買我畫中山?
──〈貧士吟〉
寧王的反叛
電影中,寧王曾派人延請唐伯虎為幕僚,卻遭到了拒絕;不過歷史上的唐伯虎的確跑去當幕僚了。明正德九年(西元一五一四年),三十五歲的唐伯虎忽然收到寧王,也就是當今皇帝叔叔的聘書,內容大概是:
「唐先生你好啊,我是超有錢的大爺寧王,我知道你很窮,而且犯過作弊案,但我還是很欣賞你的才華,不知你是否願意成為我的幕僚?關於待遇嘛,老子我包吃包住,還讓你免試納入國家正規公務員。驚不驚喜?意不意外?趕快加入我的行列吧!」
寧王喚醒了唐伯虎考取功名的理想,也讓他覺得自己終於時來運轉了,於是他決定重新振作,不要再當賣畫度日的落魄書生了!
不過等唐伯虎來到寧王府後,才赫然發現,雖然封為「寧王」,但寧王的個性可一點都不安寧:他籠絡了大批人才,其實是打算暗中招兵買馬,真正的目的則是準備謀反。
唐伯虎對朝廷雖有所不滿,但從未想過造反;一旦捲入這場政治鬥爭,弄不好還會落了個千古罵名。這該如何是好呢?為了保住自己的尊嚴,唐伯虎拒絕了繁華富貴,拒絕了重新仕官,也拒絕了寧王的幕僚一職。為了讓寧王同意自己退出,唐伯虎做出了常人難以想像的事:他開始在王府裝瘋賣傻,裸奔、吃屎全都做了。王妃聽說後還不相信,專程跑來看,唐伯虎見機會難得,演技大爆發,脫光了衣服就往王妃的腳邊撒尿,旁人一去阻攔,唐伯虎就光著屁股跑上大街,逢人就大喊:「我是寧王的貴客!」一時滿城風雨,人們竊竊私語,都在議論著八卦。
寧王當然不能留個瘋子當幕僚,於是將唐伯虎送回老家蘇州。不久後,寧王起兵造反,很快便被朝廷剿滅,所有核心人物滿門抄斬,唯獨唐伯虎溜得快,幸運躲過了殺身之禍。
桃花仙人的真實生活
「唐伯虎裸奔事件」引起大眾譁然,輿論對他非常無情,完全不在乎唐伯虎為了自己的名譽做出多大的犧牲,反而以戲謔、諷刺的口吻嘲笑他。唐伯虎實在沒臉待在蘇州老家,於是賣了房子,跑到鄉下蓋了一間小屋,取名桃花塢,自號桃花庵主。
從此以後,唐伯虎再也不提當官的事,曾幻想「暮登天子堂」的莘莘學子不見了,那個「臥看翠壁紅樓起」的風流才子也不見了。哀莫大於心死,受盡人生磨難的唐伯虎,此時已經完全麻木了,整日待在姑蘇城外的桃樹下,和祝枝山、文徵明幾位知音一起飲酒作詩、寫字畫畫,「客來便共飲,去不問,醉便頹睡」。
唐伯虎曾有一首〈桃花庵歌〉:
桃花塢裡桃花庵,桃花庵下桃花仙;桃花仙人種桃樹,又摘桃花換酒錢。
這首詩是唐伯虎的代表作,也是意境最高的作品,但其實這首詩要說的並不是風花雪月,更不是為了把妹。唐伯虎想表達的,其實是他的生活狀態:昔日的江南四大才子之首,才高八斗的唐伯虎,竟落得畫點小畫、摘花賣錢的下場,其落魄程度可見一番。
悲涼的絕筆
唐伯虎就這樣藉酒澆愁澆到了五十三歲那年。那年冬天來得特別早,蘇州城內呼嘯著強勁的北風,屋瓦上也覆蓋了厚厚的一層積雪。唐伯虎受了風寒,已在家臥床數日,他看著窗外,心想自己可能看不到隔年的桃花了,於是掙扎著爬了起來,拿起紙筆,寫下自己一生的絕筆:
生在陽間有散場,死歸地府也何妨?陽間地府俱相似,只當漂流在異鄉。
即使死亡將我帶往陰曹地府,又有何妨呢?在我眼中,陽間和地府並沒有任何區別,因為這兩處都不是自己的歸宿。飽經滄桑後,唐伯虎發出了如此感慨。他將坎坷的遭遇、窮困潦倒的生活,和世態的炎涼,全都寄託在這首臨終詩中。
唐伯虎將生死看得十分淡然,因為他早就看慣了。在他眼裡,生命本就是一趟漂泊的旅行,沒有一處是永遠的歸宿。世人皆稱他風流倜儻,縱酒狂歌,但又有誰知道背後的失意長嘆、歷經滄桑和鬱鬱寡歡呢?
世人笑我太瘋癲,我笑他人看不穿。唐伯虎寫下絕筆後,長嘆一聲,擲筆而亡,時年五十三歲。
●本文摘自 究竟出版 於12月1日的新書 《文青這種生物,自古就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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