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伶俐／草莓的愛

留著小平頭、趿著一雙大布鞋的阿億，經常沒梳洗也沒更換衣服，一身髒兮兮地來上學。今天他依然來得很早，無精打采地坐著發呆，我上前遞給他一顆蘋果，「來，吃蘋果會平平安安喔！」才勉強擠出一絲笑容。

「阿億，你昨天有洗澡嗎？」他習慣性地國、台語夾雜回應，問我：「老師，今天拜幾？」「今天星期五啊！」只見阿億扳著指頭，「我拜三才可以洗身軀。」我愣了一下，「為什麼星期三才能洗澡？」他低著頭，不安地搓著手中那顆蘋果，娓娓道出家中的困境。

原來，阿億的爸爸是一名礦工，每次領了工錢就跑去喝酒，他媽媽只好去瑞芳打零工。他姊姊也還在念書，會燒飯給阿億吃，但燒洗澡水麻煩，這才只有星期三能洗澡。當下，我決定放學後去阿億家進行家庭訪視。

中午放學後，我們沿著山路，一會兒上坡，一會兒下坡，走了大約半個多鐘頭，才抵達類似地下室的家。

下了階梯，大門敞著，一股似有若無的霉味飄散在屋內。阿億見家中沒人，倒了杯水給我，說他母親大概又去打零工了。我看著他瘦巴巴的身子，想到一個只有七歲的孩子，經常孤伶伶待在家，肚子餓了，吃什麼？天黑了，怕不怕？我滿腦子疑問，回頭卻見阿億熟練地將冰箱裡的剩菜剩飯倒在大碗裡再放入電鍋蒸，不一會兒工夫，他捧著一大碗飯，問我要不要吃？我心疼地摸摸他的頭，說：「老師不餓，阿億真乖！你要吃得飽飽的才能長大喔！」他滿足地扒著飯，沒幾分鐘就吃光了。他用手背抹抹嘴，開心地從書包掏出那顆蘋果，左看右看，一直捨不得吃。

「老師，妳喜歡吃蝦米款的水果？」「老師喜歡酸酸甜甜的草莓，你呢？」「我阿母很少買水果，所以我什麼都愛吃。」

那個下午，我陪他聊天，教他寫功課。傍晚，小姊姊也放學回來了，我依然沒見著為生活打拚的家長，天色漸暗，得趕車回台北，只好跟孩子們道別。

星期一早上，阿億依舊第一個進教室。他連書包都沒放下，雙手不知捧著什麼，小心翼翼走到我面前，說：「老師，這個給妳。」他攤開手，只見兩顆快被壓爛的草莓躺在他手心裡，草莓對這家境困苦的孩子來說是何等珍貴，他捨不得吃，竟一路細心呵護地送到教室，只為了我的那句話。

幾十年了，我仍無法忘記……那天阿億得意地笑著，我含著淚將草莓放入口中，酸甜中帶鹹，那是孩子愛我的「甜」，是我心疼孩子的「酸」，還有那讓我淚流不止的「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