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日農夫奮鬥記5-4】吳海音／農本多情

半百後補修的農學分

我在學校教生態學與保育生物學，過去在山裡做研究，除了買菜，從沒接觸農務農學。直到爬不動山，幫自己硬轉個彎：農地也是重要的保育現場。機緣湊巧地接觸到一處農場，經營者想知道非慣行農法會遇到哪些問題，農業和保育能有多大衝突，便把農場營造成田畦與荒地相嵌，野生物與作物相伴，觀察並嘗試解決問題，或尋求與自然調和之道。

這可是個在農地上做保育的好場域，我就這樣一頭栽進從前考大學時發誓不碰的農領域。

如果當這是習農，那我應該不及格！因為不是全時或全職顧田，只間斷當雜工，播種、不斷地除草、各種趕防鳥獸蟲鼠的嘗試、套袋、採收、曬穀、剝殼挑豆、加工、包裝、跑市集……水旱作加野採多種果蔬雜糧穀物的耕作到產銷，樣樣做過，但都沒獨自跑完整個流程。

至於在農地裡外出現的草木蟲魚鳥獸，原本認識的沒機會更深入認識，不認識的沒多記住幾種。最初想著農暇時可做實驗做研究，但由於設定自己以出手腳出力為優先，根本無暇無力兼顧。圖片文字記錄？我也想啊，但門都沒有。

甚至，在長時間勞動又沒注意保養和修復下，原本引以為傲的體力和筋骨也離我而去，現在只能緩步半跛的下田。但還是要去，因為田裡有太多可探索的。

隨手抓一些記憶片段：金午時花真的午時才開花，成功白花菜的花根本不白，細蝶超愛糯米糰（植物）；貓腥草看似紫花藿香薊，但腥味騙不了人。荷花池邊的水蕨不知怎來的，草高過人的休耕田裡平白冒出一片野薑花。若放任自然，濕地會在內外夾攻之下被演替掉。沒用藥的田草相多樣，誰被什麼夾帶著怎麼進場，誰可能變優勢種，怎樣管理有何效果，對作物又有何影響……好多可以研究的題目啊！

血淚斑斑的生態消長

隨著農作與季節的輪替，每季有不同期待。清明時可採鼠麴草做草仔粿，蓮和菱發芽前要除池中的大萍和睡蓮；水田哪時挲草？有無時間去摘桑葚？賞完荷花就等著採蓮子了。在長滿刺莧的鳳梨田除草時，才知道自己的皮不夠厚。花生收成前下雨的話，改挖花生芽來吃好了。茭白筍和菱角採收撞期是要逼死誰！秋風起，灰林鴿來了沒？嘶嘶叫的鶇今年數量少好多！每年造訪的白冠雞不知去哪過冬？又可以採摘昭和草包水餃了……

和農作相關的經驗則是血淚斑斑。田裡可能什麼都長，就是作物長不好。休耕田裡，上季殘存的作物卻在雜草的掩護下活得開開心心。結實纍纍且酸美的檸檬樹，沒幾年就被天牛幹掉。營造水鳥棲息的水域，牠們卻偏愛到水生作物區用餐，拔秧吃穀啄蓮子和茭白筍。想讓環頸雉有個家，牠們就肆意享用起玉米花生和紅豆。風味絕佳的火龍果根本是種來養鳥的。養來取蛋貼補收入的雞，卻被遊蕩犬團滅。

此外，近年沒什麼人來打工換宿或體驗農務，但獸族卻頻頻參訪或駐場：白鼻心和山豬在果園旱田裡吃到飽，山羌和野兔隨地享用嫩蔬拼盤，鬼鼠用甘蔗當糧草和穴堡大梁。只有偶爾穿越的食蟹獴和麝香貓算是優質的人客。

這些年的心得和感想是，大自然和非慣行的農夫都是值得尊敬的。大自然的盎然生機在非慣行田中嶄露無疑，而在這樣的田裡討生活的農夫則得有超凡心志。面對磨難和挑戰，本意良善但有些浪漫的農場主鐵定心累，但他始終咬牙試誤，調適著對策和心態。我認識的其他友善耕作農友們，也有著各自的超凡而令人感佩。

我在其中免費見習之外，藉由這些經驗，終於認識在地食材和它們的一生，從而取得、料理及吃下，將它們轉化成我的血肉和能量，幫著照養它們與我共享的土地，這算得上是忒煞情多的「我農你儂」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