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苓／女人的義氣

如今攤子上只剩下她一個人了。假日市場買菜人潮洶湧，各攤位都增加人手，唯獨雞肉攤上只有她，剁雞裝袋收錢找零，有時還要接電話。

在這裡買了近十年，是老客人了。老闆娘總是動作俐落，妝髮完整，上眼妝還戴假睫毛，我都說她是全市場最美麗的老闆娘。老闆身形瘦削健朗，安靜話少，總是低頭專心剁雞，聽著太太與客人們閒聊，若不在攤位上就是騎車去送貨。去年夏天，我照例來到攤前買雞腿，隨口問起：「最近怎麼都沒看到老闆？他去送貨嗎？」老闆娘抬起頭看著我，語帶平靜地回答：「他去旅行了，登出了。」

我愣了幾秒鐘，才意會到是什麼意思。難掩驚詫：「怎麼會！何時發生的事？老闆看起來很硬朗健康，也還年輕啊。」老闆娘說兩個月前，先生在攤位上剁著雞，突然頭痛半身麻痺，當場倒下，送到醫院診斷是腦中風，沒幾個小時就走了。才六十五歲，「像他的個性啦瀟灑率性，沒有拖累家人。」她神情平和地敘述事發經過，堅強冷靜。

這時我才發現，老闆娘的臉，沒有妝也沒有假睫毛了，一張素顏。

六十五歲，沒有等到領敬老卡，像大家那樣享受退休免費搭車遊山玩水的生活，沒有網路媒體最愛教育熟齡者如何開創第二、第三人生的餘裕機會，就這麼在工作時倒下了。他會不會有些不甘心？一定也曾有「等我退休就要睡到自然醒」、「等我退休就要出國旅行」、「等我退休就要搬到鄉下種菜種花過田園生活」……這些願望吧？無法預料的是，在尋常的一天，自己就被永遠強制關機了。

少了老闆的攤子，老闆娘仍繼續做生意，依然將攤位打理得乾淨整齊。沒有沉浸喪偶的憂傷，沒有躺在家裡自怨自艾，精神抖擻地如常工作，令我佩服。如今客人少了點，但觀察到很多是像我這樣五、六十歲的常客，而且多半是女人。大家一邊買肉一邊與老闆娘閒話家常，見她忙不過來時會體貼地說：「沒關係，慢慢來，我不趕時間。」我想她們跟我一樣，以實際的購買行動來應援老闆娘，以溫潤的談笑來撫慰她，希望她能好好的繼續元氣過生活。

這是秘而不宣的，女人的義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