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幸玫／夏日健康札記

夏日悠長，九月的太陽依然光澤流燦。室內強力運轉的冷氣，阻絕了熾烈的暑熱，側躺在診療床上的她，卻覺背脊微微發汗。護理師在她的喉嚨噴了麻藥，接著熄了燈……異物入侵的前奏曲，滋長了未知的恐懼，她揣想內視鏡終將照見的實況，忍不住顫慄起來。

「放輕鬆喔！」醫師嫻熟地將手上的管鏡，緩緩伸進她的咽喉，往內部的食道、胃囊探去。異物感帶來的反胃、噁心，伴隨逐漸增強的焦躁不安，很快的，口水、淚水氾濫了一整臉。黑暗中，她覺得有一雙閃亮之眼凝視著，冷眼訕笑她的狼狽與慌亂。

英國旅行回來的隔天，刷牙時咳出了一口血，顏色鮮紅如同前一天飛機上的番茄燉飯。她大驚失色，苟且的鴕鳥心態，讓自己病入膏肓了嗎？早在半年前，陽光開始溫潤的初春，每日晨起刷牙，發現自己會咳出微量的血絲，喉嚨也有痛感。

和很多現代人一樣，她先在網路找答案，那些連結出來的病理名詞，一個比一個可怕，愈看心愈慌！最後乾脆將矛頭指向新冠病毒，猜想去冬染疫後，五臟六腑至今仍盤踞著病癥的殘餘。

對照她的恐慌，先生一派的輕鬆戲謔：「糟了！咳出一隻大白鵝了！」聯想到小時候有一篇講「謠言」的課文，王先生咳出如羽毛狀的血絲，經街坊三姑六婆的耳語，竟傳成「王先生咳出一隻大白鵝」！他笑她生病不去就醫，網路大量訊息，原就真假難辨，瞎猜胡逛，有比較高明嗎？已入行醫界的兒子，竟也以自幼和阿嬤習得的流暢台語，嬉笑說：「害啊！規組害了了矣！」

「可惡的父子二人組！」她閃閃躲躲、選擇遺忘，混了大半個月，但仍逃不過早上刷牙時，像開獎一樣，今天會咳出什麼色的？她決定先到中醫診所，中醫診脈療疾：「喉嚨痛、聲音沙啞，當心是酸害找上你。」是這樣啊？

中醫師說：「很多人有胃食道逆流，卻不自知……」她聽從醫囑控制飲食，暫別喜愛的酸辣、甜食與咖啡，不致哀嘆生無可戀，但還真讓人若有失呢！

生病時究竟要請誰開藥單？西醫腸胃科醫師說，藥吃看看，還是不舒服就安排照胃鏡吧。吃藥配合飲食調控，狀況真的好轉，直到夏日的異國遠遊，如同翱翔於幻夢之境，炸魚薯條成了盤中佳肴，日日咖啡、紅茶，當然也少不了司康、肉桂捲、布朗尼，一期一會的理由太過強大，平常禁忌的炸物、甜點，在遊歷中都得到應許，同時不忘來杯佳釀，夢境裡的美酒夜光杯，多麼的炫惑迷離！

回來之後，就是夢醒的時刻了。在時間的速度裡，紅顏會老，臟器也是啊！已然弱弱的胃與卡卡的腸，還真不適合刺激與過勞，何況人生多歧，有時還會遇到突如其來的疫癘，莫名而起的嗔欲呀！步出診間，她鬆了一口氣，靜了下來，但彷彿聽到「這次就先放過你吧」，幽幽的聲音飄蕩在空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