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碧玲／陽台的野放路徑

2023/08/10 聯合報／文／古碧玲

陽台的野放路徑。圖／陳佳蕙

我懶，養植物，一貫懶，以至於懶成一陽台叢林。

吾友搬新屋，栽種一排十祥錦色粉嫩玫瑰和昌榮色鈴鐺鐵線蓮，花盆靚淨，不見雜蕪，心雖生羨意，奈何做不到。

細觀自己的植物盆栽，幾乎沒有一盆是本來植物。各處飄來、隨土夾帶、鳥銜來，雖滿心向植物，卻不忍植物既然已占好位置，埋鍋造飯起來，又遭拔除賜死；如此說來，自己於植物，其實就是「廢死一族」。

陽台上的所謂「雜蕪」多屬一年生，但永遠春風吹又生。箇中最囂張的首推禾葉大戟，它嫩綠的蒴果不時迸，迸往無遠弗屆的花盆，不分高矮，盆盆都見它蹤影。肉眼難分辨構造的白花一開，澎澎滿束，老實說，遠比滿天星更秀逸不知幾倍，除非它太橫溢到鵲占鳩巢，否則自己必以眼角餘光縱容它的存在。

資料顯示禾葉大戟為晚近歸化植物，常見於南台灣屋角。以地理距離，我們之間本彼此不相關，但究竟何時它賴上懶人陽台，從此如入無人之境？追想可能是隨盆土而來，且因主人太放縱，方圓百里就屬這裡最舒坦，愛怎麼伸展就伸展，除非它把觸角伸往自己最心儀的茶花，若見著此，只差沒賜它白綾讓它絞了自己。

穿心蓮和恆春半插花則強搶亞軍，先來的是穿心蓮，如今看來恆春半插花有凌駕之勢。

所謂「野花」多半有「小家碧玉」之貌；換言之，可千萬別用顯微鏡的眼光去觀察，一旦放大瞅睬它們，可再也下不了殺手。恆春半插花儘管植株矮小，穗狀花序從頂端開花，紫中心見往外潑白，瓣緣中裂，即便葉子也生得葉緣連續半圓弧逐漸收尖，葉脈分明，中脈絳紫色，單是要拿畫筆好生工筆素描，亦非數筆草率可描摹的。自己幾度想信筆畫幾株，赫然發現這長相起碼有《紅樓夢》的晴雯姿色，人見無不憐，豈能說除就除？

或許自己就是下不了手，並非婦人之仁，實因每株植物就算未能躋列「十二金釵」行伍，也各有丰姿，穿心蓮亦是。

這些易於氾濫成片的野花草行伍中，常見爵床科，恆春半插花與穿心蓮，加上引進為牧草之用在南台灣逐漸鋪排開的小花十萬錯，都是這一科。

穿心蓮其名，聽來心狠手辣，果然榜上有名於《臺灣有毒中藥草毒性資料庫》，它如此被敘述：「其味道偏苦，吃下後可以感受到苦味直入心中，因此叫作『穿心蓮』。」更不要說是抗生素尚未問世年代的藥物，仍要避免過敏。這是穿心蓮為藥物的性狀敘述；然，純就觀賞時，它的植株整叢碧瑩瑩向天展開，嬰兒粉色花瓣中間渲染幾筆胭脂紫，如舞孃單腳踮起，另一腳向外踢飛，怎能下得了手？

這不能拔，那不能除，望著友人臉書的靚秀小陽台，只能放任植物和主人繼續做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