川井深一／失敗育兒儀式陳列展

我人生中經歷過太多失敗的育兒儀式！

嬰兒夜哭個不停，我絕望到想起童年在電線桿看過這樣一張紙，「天惶惶地惶惶，我家有個夜哭郎，過路君子念三遍，一覺睡到大天亮」，趕快貼上臉書，給路過好友們讀一遍，結果令人更加絕望！

朋友扔給我一本比《史記》還厚的育兒大全，裡頭堆砌了各種哄孩子的儀式──

剪指甲儀式：「準備紗布和指甲刀，以及一些凡士林……」「『剪到手』是一定會發生的事，用紗布擦掉血跡，並在患部擦上一點凡士林。」（什麼？）

等奶儀式：「在哺乳前，把紗布巾放在嬰兒脖子下方，寶寶久了就會知道一會兒就有奶喝，就能學會『等待』。」（等等，嬰兒脖子？哪裡？）

睡眠儀式：「首先，家庭成員須保持寧靜。將房燈調暗，在孩子床邊進行共讀。故事時間結束之後熄燈。『睡眠儀式』完成，孩子自行入睡就不是問題！」「如果您的孩子還無法入睡，何不嘗試慢慢把距離拉大，父母可以待在床邊看自己的書，再來是門邊；很快地，你就能『進步』到房門外。當小孩睡著了，把門關起來，家長就能擁有Me Time囉！」（如果沒有「媽媽妳在看什麼」、「媽媽妳要去哪裡」的各種疑問，這些儀式也很令人期待的啦！）

儀式往往令人安心。孩子要父母反覆讀同個故事，為了確認裡頭的各種情節都是可行，在講故事的過程中，虛構與真實有了對話，生存之路有了方向，因此獲得莫大的安全感。這是共讀儀式的迷人所在。但身為一位「久違了」的民俗學研究者，我在成為父母之後，居然忘記人類史上的儀式創造，是多艱難的一件事：細節繁瑣、歷程悠久，有時攸關信仰，甚至飽含複雜的社會心理成因。群體共育的假象被塑造，父母相信自己正提高下一代的存活率，你我在儀式中受苦，卻依舊樂此不疲。

不過好在是，我們每個人都有機會調整自己的育兒儀式。即使以上建議全失敗，故事被說成《一千○一夜》小孩仍沒睡著，我們依然有機會修正一切，例如：「當父母睡著了，哄睡儀式就成立！」

孩子有機會建立自己的儀式嗎？

在這裡我想分享林格倫《長襪皮皮》的最後一章，也有關儀式：

皮皮和湯米、安妮卡從南島回到小鎮，已經過了耶誕節，大家都非常失望。皮皮一個人回到亂糟糟別墅，湯米和安妮卡回到有爸媽在的小屋。

第二天傍晚，當兄妹兩人去拜訪皮皮，發現她布置好了小屋──皮皮準備了晚餐，讓時間回到了耶誕夜，甚至準備好了禮物。

「亂糟糟別墅的月曆整整慢了一個月。」皮皮說。

讀到這些，心中很難不跟著文字充滿暖流。天呀，這是全世界最善解小孩的一個故事了！「如果沒有希望和夢想，我們小孩子就活不下去。」我遇到過的小孩，總是提醒我這件事。我想起很久以前遇到一個孩子，問我「學校為什麼總是想拔掉我們（夢想的）翅膀」而淚流不止。

儀式是讓人類更加「社會化」的動物行為，因此所有的儀式目的都「指向未來」：寶寶像包裹一樣來到，在這些吃奶睡覺剪指甲等儀式中，開始具備人類的社會性。（一位幼兒園老師跟我說，孩子們一入學，就會被告知在某一天會舉辦埋葬奶嘴的儀式。孩子們期待著儀式到來，並在那天正式與奶嘴告別。）如果成長儀式是充滿各種告別（例如奶嘴），那世界上也會有意味守護的儀式吧！

在這一章〈皮皮不要長大〉成功用儀式對抗了時間。當孩子們離開充滿冒險的南島，皮皮再度屬於亂糟糟別墅，並和湯米、安妮卡一起吞下永遠不會長大的「樂丸」（三顆小碗豆）。這世間還有更多回溯到時空前端、追回守護一生最初風景的儀式？它們是旅行登山寫作表演電影攝影畫畫出版飛行街頭工作開間書店，像皮皮那樣離經叛道，不會長大／充滿童心，用盡力氣去問：「人最初的幸福是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