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麗安/炸醬麵
最近常看韓劇,劇中人物大口唏哩呼嚕吃著黑壓壓的韓式炸醬麵,是出鏡率極高的橋段,讓我想起那年暑假吃眷村炸醬麵的情況。
四十年前,高中畢業的暑假,母親與大哥帶我到台北玩。父親交代母親順道去南機場探望久未謀面的李伯伯,他是民國三十八年與父親一同搭船從大陸撤退來台的同鄉。
走進眷村,耳朵聽見的是濃厚鄉音,如此熟悉,卻又像身處另一個世界。李伯伯和李伯母見到母親激動不已,以為分隔南北兩地,再也見不到面;相互問候「過得好不好?」提到留在中國的親人,三位老人家紅了眼眶。雖然現居的屋舍狹小,但憶起剛來台的落腳之處,睡大通舖、上公共茅房,燒飯共用一爐灶的集體生活,感恩如今脫離苦日子,分配到眷舍得以安頓。
直到成年後,才能體會當時長輩們所謂「過得好不好?」背後所隱藏的淒涼。那個年代,過得好是奢望,過得不好是不得不承受的苦難。
近午,李伯伯說既然來了一定要吃頓飯再走。如同母親常說「人是鐵,飯是鋼」,不論生活有多艱困,吃飯是給自己向歲月挑戰的力量,也可忘掉其中的苦與難。
李伯伯說家中沒什麼像樣的菜,就吃炸醬麵吧。炸醬、麵條及青菜豆腐蛋花湯分裝三個鋁鍋,細絞肉裹著厚重醬汁,油油亮亮,沒有其他配料;甜麵醬、花椒及辣椒在口裡交會,味道與母親做的炸醬麵極為相似。李伯伯嘆口氣,花椒辛香不麻,辣椒辣而不香,說這炸醬麵啊是怎麼煮都煮不出家鄉的味道,食物離開家鄉就變了味。
相聚終有說再見的時刻,李伯母緊握母親的雙手不停顫抖,叨念著母親要好好保重,有空一定去台南探望。母親說:「等妳。」
過了幾年,收到李伯伯女兒的來信,告知兩老先後過世的消息。母親幾天食不下嚥,想不到那趟台北行竟是此生最後一面。某天,母親又煮了炸醬麵,我一如往常認真進食,而母親盯著桌上的麵,不發一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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