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璧華／禮物

家中有個青瓷花瓶，搬家時撞出一條細長裂縫，卻仍捨不得丟棄，因為那是奶奶送我的結婚禮物，也是唯一能想念她的實物。老人家離世二十多年，對她的回憶除了青瓷花瓶，最深刻的莫過於她鍾愛的悲劇電影。

記得當年陪奶奶去看《梁山伯與祝英台》時，我才小一，因為不用買票，樂當跟屁蟲。戲終，對於愛情懵懂無知的我，竟然哭得唏哩嘩啦，惹得奶奶笑說：「憨囡仔，這是演戲啊！」

第二次是看韓國片《秋霜寸草心》，想當然我又哭到眼腫鼻紅。這次奶奶沒笑我，輕嘆一聲拭去我的眼淚：「看戲別太認真呀！」年幼的我跟著奶奶看了多部悲情電影，卻發現一件怪事：「為何奶奶從來不哭呢？」直到她再度發病，父母提起前塵往事，我才終於知曉。

說來都怪爺爺早逝，從衣食無缺到得靠親友接濟，一個寡母要養活六個嗷嗷待哺的兒女，箇中辛酸只能往肚內吞。本以為孩子們成家後苦盡甘來，可以享清福了，怎知二次大戰爆發，大伯父被抓去南洋當軍伕，一去不返、陰陽兩隔。奶奶憂心成疾，落下病根。

屋漏偏逢連夜雨，一場大火又奪去她最疼愛的小女兒和三個孫子的性命。出殯時，一大三小四具棺材，不但圍觀的路人為之鼻酸，奶奶更是當場哭暈過去。這椎心之痛成了壓垮她精神支柱的最後一根稻草。大病一場後，看待悲歡離合，從此雲淡風輕。

奶奶在世九十八年，嘗盡生離死別，眼淚早已流乾。挺過命運殘酷考驗的她，活出「人生如戲」的豁達心境。如今想來奶奶愛看悲劇似是寄託傷悲於劇中人，支撐她雖然無奈但嘆口氣後還是要勇敢走下去的無懼。這句話道盡奶奶畢生的滄桑，淬鍊成生活的精髓，猶如一顆飽含養分的種子，悄悄植入我心田，潛移默化下明白了人生一世，草生一春，既是過客，何須千千結。

青瓷花瓶也好，人生如戲也罷，不啻都是奶奶遺留給我最好的禮物，是我們彼此間曾經擁有的美好記憶，這條情感編織的繩索，恰似血脈剪不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