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彥任／果然還是喜歡

總叫我「小醫生」的美眉捨不得停下，直拍我工作服，眼神晶亮像在公園遇到的可愛狗勾。「哈哈哈好啦好啦我知道妳很喜歡我啦。」

整面候診名單壓力山大，手在鍵盤上閃電疾行，小朋友一陣驚呼。「你上大學聊天也會變這麼快唷。」

美眉全套米妮，連鞋子也長小耳朵，媽媽笑說美眉是特地穿來給我看的。「哇哇哇超好看超搭的耶，我也想來一套！」

將小恐龍送給勇敢的小朋友，手遞一半戲劇化緩了一下：「還是你要……這個！」另一隻手拿出五倍大的隱藏版恐龍，換來發光眼神。

我右手捧透明的艾莎魔法戒指，左手舉三克拉藍寶碎鑽，兩倍的幸福與兩倍的猶豫不決，美眉露出馬麻在專櫃才有的表情。據說美眉有個專門裝我送的戒指的珠寶盒。

日子不全然如此溫馨，一群醫療人員到底都聊些什麼呢？當然有這些晶亮，更多時候同櫃姊般抱怨奧客，等太久罵櫃台的、沒吃藥還抱怨藥沒效的、要求藥效自然溫和隔天卻罵病沒好的。雖然病人與我們兩方確確實實都覺得委屈了，有時太口沫橫飛，懷疑自己真的適合這份工作嗎？

未經考驗的喜歡是喜歡嗎？喜歡能永遠甜得像迪士尼花車遊行嗎？還是非要經過漫威的反派考驗，非得受一點傷才可以？經過一切還看得到米奇魔法嗎？

診間紀錄已到第三年尾聲，疫情前的診間是眩目的嘉年華會，疫情中空曠無垠，如今又是尋常冬日的漫漫長隊。專欄是日子的定錨，榮枯間我嘗試看盡光影，放到心中的珠寶盒，心中的樹洞。每月恭敬坐在筆電前，一稿、二改、三改，再送出。在注意力如此珍稀的年代，綻放一朵小小的煙花。

那日，跟護理師分享小學打疫苗的人間觀察，下課十分鐘，小朋友如豆在球場奔騰。煩惱如豆，可能性廣裘，真心說著當小朋友真好呀是我這樣的中年人。嘴巴不太好地補句做喜歡的事然後變成錢，飛揚間，看透一切的護理師瞇著眼睛說：「陳醫師，你果然還是很喜歡小朋友的吧。」

●彥醫師的下班筆記：facebook.com/DrYanNote